乔苒沉默了一刻,道:“这个天可不是茶叶出产的时候,这等时候收茶……或许是嫌钱太多了,可偏偏如此有钱的茶商穿戴的却这么朴素,简直不合常理。”
裴卿卿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继续看着她,显然乔小姐还没有说完。
乔苒顿了顿,又道,“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用高价买来的茶叶贩去匪徒猖狂的山西路,便是个再不会做生意的,只要脑子没有问题都不会这么做。可见会这么做的,不是钱多了脑子有问题就是另有所图,可从他们的穿戴看来显然是后者。”
这话一出,几个驿臣听的面面相觑。所以,只是看了登录名册就知道茶商有问题了吗?
“纵使古将军没有声张,但据古将军所言的刺杀也没有如这般儿戏的。”乔苒说着看向那两个被精兵压制住早已看呆了的镖客。
镖客张着嘴巴,一副无法回神的样子:搞了半天,原以为自己是找了个好下手的人质,却原来这些老人孩子才是真正厉害的。
“没有别的活口了,”白郅钧听罢点了点头,向那两个镖客望去,“只他们两个……”
那两个看呆了的镖客这才回过神来,忙叫道:“我等什么都不知道啊,只是接了单说要来行刺……”
那精兵将领走了过去,踹了他一脚,道:“你知道刺杀的是什么人吗?”
镖客点了点头,看向众人望过来的眼神,尤其那两个女孩子的,他不由缩了缩脖子,心虚道:“对方没露面,但给了好些钱,大半辈子不愁了。”
自古钱财动人心。
镖客在众人的注视下有些紧张,不由吞了口唾沫,又道:“说随便刺杀哪个都行,我等想着两个女子总是好下手一些……”却没料到女子柔弱的是身体,不是脑袋,早发现他们的问题了。
精兵将领听的一阵皱眉,转头看向白郅钧,道:“将军,如何处置这两个人?”
白郅钧看向乔苒。
乔苒想了想,道:“那就交给附近的官府,带人上路也是累赘,还要白费干粮。”
这倒是。尤其这两个看着也不像知道多少的样子。精兵将领领命之后便让人将这两人押下去了,只是人被带走之时,他忍不住道:“怎么死的就是那些个,不是这两个呢?”
两个镖客听的浑身一颤:这……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嘛!枉他们先前还准备挟持人质逃跑,这时候想来,若不是对方有意想要引那几个真正的刺客出手,怕是根本不兴搭理他们的。
真正的将士可都是有头脑的,不是纯粹的蛮力啊!
看着被押下去的镖客,几个驿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之后,终是推了一个出来,那个被推出来的驿臣走到白郅钧他们面前,施礼道:“下官监察不利,没有及时发现行宿客的问题,将军恕罪。”
“罢了,这也怪不得你们。”白郅钧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若是当真有见微知著的本事,又有几个甘心窝在这种路边的驿站里做驿臣的?
驿臣松了口气,又听白郅钧问他:“你可知这附近哪个州县的官员名声不错的,我属意将那两个刺客交给他们审理。”
驿臣想了想道:“这离的最近的是古通县,周边几个乡郡若有什么事什么案子都是去古通县击鼓鸣冤的。”顿了顿,看向蹙眉的白郅钧,那驿臣缩了缩脖子,又道,“也没听说闹出什么大的乱子来,想来应当没什么问题!”
这话一出,一旁默不作声的那位乔大人笑了:“你这小吏言之差矣,真等闹出什么事来,那就不叫问题了,是平乱了。”
“平乱”两个字一出,立时叫几个驿臣吓的面如土色。
不过好在那位乔大人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了驿站。忙了半夜的精兵们也散去了,整个驿站又重新陷入了寂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不过地上那一老一少的尸体却在提醒他们方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刺客,平乱,几个站在原地的驿臣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半夜里发生的事情比他们日常见过的还要刺激的多。
当然,那种江湖中人动手这种事,驿站里呆的久了,说没见过是不可能的。可这里到底是官家的地方,不似寻常百姓开的客栈,便有江湖中人要寻仇不得已在驿站中动手,多半时候也不会将他们也拎出来。
毕竟江湖中人不随意招惹官府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哪能如今日这样,直接将他们拉到一旁旁观的?不过好在那几个刺客死的也干脆,没干出什么吓人的事情来。
那个手里还拿着录入名册的驿臣再次翻开了手里的录入名册,纵使已经看过好几遍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打开又看了一遍,而后道:“他们是去山西路同大督护周世林汇合的。”
这不用他说,谁都知道。
“你们听到了吗?方才那个乔大人说……”那个驿臣看向身边几个同僚,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道,“平乱。”
“该不会……咱们这里出了什么事了!”有驿臣接话道,“瞧着……来者不善啊!”
驿站接的是路人,倒不是说没见识过大人物,毕竟再大的人物只要出行便有住驿站的可能。远的不说,周世林先前带兵经过这里时,也是在他们这里留宿的。
即便来的是龙,那也是路过的,而不是如现在这样,一副还要到附近的古通县去一趟的架势。
“还有那个大理寺的乔大人……”其中一个驿臣喃喃着看向众人,“来之后,你们有谁注意过她了?”
当然他所说的注意不是说看到这个女孩子的注意,毕竟是官府的身份,他们哪敢怠慢?只是比起白郅钧,那位随行的大理寺女官大人委实有些不大起眼。说的难听些,当真没有多少人会将她放在眼里,否则那个闹笑话一般的镖客会选她下手?说到底还不是轻视?
“我听她方才分析起来头头是道,”那驿臣似乎有些后怕,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又道,“好奇便往她那里看了她一眼,她便也朝我看了一眼,怪吓人的。”
说来也好笑,被一个女孩子吓到,那也够丢人的。不过到底是恐惧大过面子,驿臣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立时有驿臣嘴角牵了牵,道:“你在说什么?颠三倒四的,你看乔大人,乔大人看你,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可吓人的,那乔大人生的又不是凶神恶煞的模样。”
那驿臣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顿了片刻,他道:“我……我也说不清,只是总觉得在她眼里无所遁形一般,大理寺的人都这般吗?”
“跟各种各样的案子打交道打的久了,总比我等普通人要厉害一些的。”先前牵起嘴角嘲笑他的驿臣不以为意,“陛下总不会派个没什么用处的随同白将军拖后腿,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吗?那驿臣垂下了眸子,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再次开口了:“他们是路过的强龙,古通县的人……却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地头蛇。”
这话一出,剩余的几个驿臣都沉默了下来,寒风卷过,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有些冷。
安静了片刻之后,先前那个嘲讽他的驿臣再次开口了:“只是将两个刺客交给古通县衙而已。你……别多想了。”话虽如此,却没了先前的嘲讽和不以为意。
那驿臣说罢上前,将地上两个早已死去的刺客拖向一旁,一边拖,一边道:“再者说来,这些精兵可不是好相与的,在匈奴人手里积累出的战功,又怎会是一般人物?他们真将古通县那群人解决了,这于我们而言不也是好事吗?”
这话倒也有道理,几个驿臣上前帮忙,只是一边拖着尸体一边却忍不住叹道:“这哪能一样?匈奴人手里是明着来,古通县那群人却不会明着来,我看多半井水不犯河水,走人了事了。”
那驿臣嗯了一声,只是口中虽应着,却还是忍不住道:“那个乔大人……”
“大理寺的大人们都这个样子的,你就不要怕了。”因着已经说过一次了,几个驿臣也有些烦了,直言,“再者说听她分析那茶商的破绽还是挺明显的,大理寺的人能发现这些一点也不奇怪。好了,干活!”
“就是。”几个驿臣将尸体拖了下去,回头看向那个还杵在原地的驿臣,“再者说,就算再怎么闹起来也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我等又不曾掺和进去,你别多想了。”
尸体在雪地里拖行出一条长长的印记。
那驿臣似乎仍有些害怕:“我……”
“别说了,快干活!”已经不耐烦听他继续说下去的几个驿臣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而后指了指天上落下的雪粒子,道,“又开始下雪了,赶紧干完回屋歇着!”
……
雪下了一夜,驿臣来送热汤热饭的时候乔苒也才洗漱完,而裴卿卿还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再怎么聪明又武力远胜常人,却到底还是个孩子,裴卿卿裹着被子滚成一团,捂住自己的耳朵,一副“我不听不想起来”的样子。
乔苒笑着摇了摇头,开了门。
虽然是早上,不过送来的热汤热饭却不比昨晚的差,甚至还多了一份鸡汤,一碗红烧肉。
“大人们要赶路,我等想着备好一些。”驿臣似乎有些紧张,不知是被昨晚的事情吓到了还是被她这个人吓到了。
端着热汤热饭的手有些发颤。
女孩子还是昨儿白天时见到的那副模样,笑眯眯的和气的道了声谢,而后接了过去。
驿臣这才低头施了一礼,而后转身离开了。
“香……好香。”赖床不肯起床的裴卿卿很快就被红烧肉和鸡汤的香味引得醒了过来,从被窝里钻出头瞟了眼桌上的饭菜之后,原本半睁着的眼睛立时改为圆睁,而后忙不迭地从裹成一团的被子里爬了起来,乖觉的洗漱之后便急急跑到桌边坐了下来,捧起碗吃了起来。
这行动真是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拽不如引。乔苒看的一阵失笑,也跟着捧起饭碗吃了起来。
不知是正在长身体饭量大,还是裴卿卿近日干果点心吃的少,总之这一顿,竟在她的大力助攻之下一扫而光了。
吃饱喝足之后,畅快的伸了个懒腰,裴卿卿半躺在床头揉着圆滚滚的肚子无比欣慰。
这副胃口极好,吃嘛嘛香的样子看的乔苒忍俊不禁,待收拾完东西之后,裴卿卿顶着脑袋让她帮忙梳她那两个丸子。
难一点的发髻她是不大会的,不过裴卿卿头上那两个丸子还是难不倒她的。乔苒又在她脑袋上的丸子上系了个蝴蝶结才放开了她。
都准备好了的裴卿卿当即便奔了出去说要找人玩。
乔苒也未阻止,由着她去了,想也知道她会找谁,不找张解还能有谁。
果不其然,不到一刻的时辰,裴卿卿便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满脸无奈的张解。
过来的时候,乔苒正坐在屋里喝茶,看到张解便朝他笑了笑,而后视线转向一旁的裴卿卿,这孩子整天生龙活虎的样子,倒衬的她和张解仿佛上了年纪,清心寡欲的老者一般。
罢了罢了,左右同裴卿卿十岁的年龄相比,他们两个确实“老”了些。
“下雪了,”张解带了个暖手炉过来,放在桌上,道,“你们用!”
裴卿卿听的在一旁直翻了个白眼:“你知道的,我又用不着。”她体质特殊,便是着春秋的长衫也不觉得冷。不过有一种冷叫乔小姐觉得她冷,硬生生的让她穿上了毛茸茸的冬衫,理由是可爱好看。
算了算了,可爱好看这样的理由是她不能拒绝的,那就勉强穿着!裴卿卿揪着自己腰间的毛球,心想。
所以这暖手炉是特意带给她的。乔苒倒是不客气,笑着接了过来,道了声谢,摸着手里的暖炉,她忽道:“我……自……嗯,庄子上离开之后还没生过病。”除却遇到孙公误中毒之外,朕没有生过病。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一茬,不过对方是张解,大抵是因为全身心信任的关系,以至于想到什么她便开口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仿佛一下子连通了以往诸多的记忆一般,这具身体的过往在眼前走马观花一般的走了个遍,除了三岁以前模糊不记得的偶尔能从梦中记起的事情之外,在她的印象里,不,或许可以说在这具身体自己的记忆里,她似乎没有生过病。
不生病,当然是一件好事。
可试想一个孩子,便是再怎么注意,长了十几年,受凉发热这种小毛小病都不曾有过。记忆里红豆也有四季交替时受凉发热,她却自始至终没有过。
是巧合吗?亦或者就是这具身体因为改造过之后,还能百病不侵?乔苒有些奇怪,但这种事,她再怎么想也是想不明白的,所以问张解就成了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