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泠本人虽只是一个胡商,可他开着这么高档的酒店,真正的豪门权贵也不知见过多少,姚氏夫人这样的暴发户,其实并不太放在他的心上的,但他只是笑了笑,轻轻一摆手,便有一个绯衣胡姬,娉娉婷婷地走上台来。
这个胡姬身材高挑,婀娜秀丽,金发碧眼,充满了异域风情,妙目顾盼处,有股水一般的柔媚盈盈欲流。兼之酥胸高耸,细腰一握,一袭火红的石榴裙系在那窈窕细腰上,把个祸国殃民的圆月美臀摆得摇曳生姿。
在她手中,托着一个淡青釉面的细口酒瓯,瓯瓶口上插着胡杨木裹红绸的塞子,胡女将这酒瓶高高举起,在圆台上款款地绕场一周,那瓶儿的曲线与这美人妖娆的身材倒有七八分相似。
东泠扬声道:“各位,某说这瓯美酒希罕,就希罕在它的酿制之法,此酒酿法,大异于其它的葡萄酿,酒力较之寻常葡萄酒,高出两倍不止,是以酒味非常甘醇,如此美酒,可谓有价无市,各位客人今天算是来着了,现在就请各位贵客出价。”
东泠卖酒,本身就是一位有名的品酒大师,他说此酒美味超过他店中所有美酒,那就绝对不会有假,没有人会对他的评鉴提出质疑,也不好提出先品尝一下,本来就只有一瓯酒,这店里的客人一人品上一口,还剩多少?
现在大家关心的是,这瓯美酒究竟**。
实际上这瓯葡萄酒确实与市面上常见的葡萄酒不同,这时候一般的葡萄酒都是加热灭菌后,再添加酒曲,从而发酵成酒,而这瓶酒却是采用了罕见的蒸馏方法制作出来的葡萄烧酒。
关于谷物蒸馏白酒的酿制,后世一直存在有唐、宋、元三个起源年代的说法,实际上随着发掘古物,已经有实物证据,证明至少在宋代就已经有了蒸馏白酒,如果再大胆一些,甚至可以推测在唐代末期,它可能就已经出现了。
然则再早就绝对不可能了,否则唐人留下那么多吟诵美酒的诗篇,岂能没有一点高度白酒的记载呢。可是蒸馏白酒此时还没有,葡萄蒸酒技术这时却是已经出现了的,只不过这种技术目前只存在于西域地区,掌握在极少数胡人手中。
这些酿酒者知道这种蒸馏技术比传统酿制葡萄酒的方法更好,但是一旦扩大经营,这独家掌握的技术就必然流传开去,因此都秘而不宣,这一来,小作坊经营,能酿制出来的蒸馏葡萄酒酒就极其有限。
酒的运输非常麻烦,产量又极少,所以这瓯美酒出现在洛阳,就尤其显得珍贵了。那几个宽袍士子低低议论了一番,几个人合伙凑了些钱,便由其中一人高声喊道:“我们出一万钱。”
以这个时代来说,普通的官卖米酒三百钱就能买一斗,一万钱的酒已是市面上最高档的酒了。后来的诗仙李白,饮的就是万钱一斗的好酒,而落魄不堪的杜甫,常喝的就只有三百钱一斗的劣酒了,这几个人出的价还算是公道。
姚夫人坐在席后,撇着嘴微微地冷笑。
柳君璠掩口笑道:“这些人竟敢与夫人斗富,真是自不量力。咱们不妨看看别人还能加价几何,某再去把酒捧来,奉与夫人品尝,免得一次次的加价,扰了夫人的兴致。”
姚夫人颔首一笑,状极高傲。
这时,那两位正在商量生意的胡商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竞争,其中一人喊道:“一万五千钱!”
这个价已经极高了,而且这两个胡商一加就是五千钱,别人也不好三百五百的往上加,仅为了一瓯酒,至于么,场面登时就冷了下来。
姚夫人见这么快就没人加价了,不觉有些扫兴,她把下巴微微一扬,柳君璠会意,便高声道:“两万钱!”
四下顿时传来一阵沮丧的叹气声,那个喊价的胡商微微蹙了蹙眉,稍稍有些犹豫,但他刚刚谈成一桩大买卖,本想拍下这瓯好酒与生意伙伴共享,这时自然不好露怯,便道:“两万五千钱。”
这个价可有些离谱了,再好的美酒也不值这个价,柳君璠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姚夫人,姚夫人怒道:“废物,难道我出不起价么?”
柳君璠立即伸出三根手指,得意洋洋地喊道:“三万钱!”
那胡商暗暗叫苦,虽说他极富有,可是拿出三万五千钱来,只为买一瓶酒,还是觉得太过奢侈,然而贵客当面,又不好打退堂鼓,只好咬了咬牙,喊道:“三万五千钱。”
南面雅间里,杨帆眉头微皱,对天爱奴低声道:“不妙,半路杀出个波斯胡,万一他们两个人争持不下,姚夫人退出争夺,咱们就不好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天爱奴往外面飞快地睃了一眼,低声道:“应该不会,这姚氏夫人既然是个跋扈惯了的主儿,这价虽然有些高,她为了争口气,还是会买下来的。”
天爱奴笑了笑,轻轻地道:“男人爱面子,其实女人比男人更爱面子的。”
天爱奴话音一落,那边柳君璠已恶狠狠喊道:“四万五千钱!”
看来姚夫人也担心钝刀子割肉,五千五千的加上去,双方争执不下,若是放手丢不起脸面,若不放手这钱花得肉痛,干脆一下子提高了一万钱,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那胡人也成骑虎之势,他还要喊价,这时他旁边那个商人却拉住他,低声劝说了几句,这波斯胡便借坡下驴,做出一副悻悻然的样子,不再出价了。
东泠站在台上眉开眼笑,那位寄卖美酒的人非要当众叫卖,他起初还不以为然,不过收了人家足足五百钱的“利水”,只是帮着叫卖两声,也就无所谓了,不想这一瓶酒居然就卖出四万五千钱的高价。
虽然当初谈的是定价,卖的再高他也无法再从中抽份子,不过这个消息一传开,无疑就等于打响了他“金钗醉”的招牌,这利润可是实实在在属于他的。东泠春风满面地道:“四万五千钱,姚夫人出价四万五千钱,还有加价的贵人没有?”
四下里鸦雀无声,东泠又喊两遍,不见有人应答,便道:“如果没有贵人肯再加价,那么这瓶美酒,可就要归姚夫人所有了。”
姚芸又将下巴轻轻一扬,神色间无比倨傲。柳君璠连忙起身,快步向台上走去,一路走去,顾盼左右,得意洋洋。柳君璠跳上舞台,刚要从那脂光艳艳的胡姬手中接过酒瓶,从一处雅间里突然传出一个极其清脆悦耳的声音:“六万钱!”
柳君璠的双手刚刚摸到酒瓶,笑容便僵在脸上,他缓缓回头,看向姚夫人。
四下里的客人则纷纷向发声处望去,
姚夫人双眉一挑,一股怒气腾地一下升了上来,她那双带些棱角的眼睛狠狠地向四下一瞪,压住了纷纷而起的议论,高声道:“七万钱!”
几乎是话音刚落,那个悦耳的女声又起:“八万钱!”
“轰!”
刚被姚夫人这一眼压下去的嘈杂声再也止不住了,惊叹声、倒吸冷气声、探头探脑的询问买主身份的声音此起彼伏,姚夫人气的浑身发抖,恶狠狠地看向那处雅间。杨帆侧坐,又是下位,所以姚夫人根本没有看他一眼,她的目光紧紧地盯在天爱奴身上。
这是一个巧笑倩兮的小女子,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更比她富有。竞争,已使她愤怒,对方同为女性,更叫她敌意大增,而这个同性,各方面的条件又远比她优越,姚夫人心中的妒意再也压不住了。
姚夫人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九万钱!”
“十万钱!”
“金钗醉”的掌柜东泠就像一下子喝了一瓯极品好酒,头都些晕,手有些抖,身子都有些飘了。
十万钱,一瓯酒!
大唐女人,当真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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