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谈大吼道:“我们中计了,杀出去!”
“嗵!嗵!嗵!嗵!”
回答他的,是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齐刷刷两排刀山,自左右迅速逼近过来,高举如林的陌刀映着火把寒光闪烁,气势凌人。
“杀……杀啊!”一个杀得正欢的士兵首当其冲,他颤抖着声音,绝望地嘶叫着,挺起带血的缨枪猛扑过去。
“嗵!嗵!嗵!嗵!噗!嗵!嗵!嗵!嗵!”
逼近的人墙一刻不停,他的缨枪捅在一名陌刀手的胸部,沉重结实的铁甲完全承受了这一枪之力,被他刺中的那个人甚至没有稍稍一停,头顶上,五六口锋利的陌刀迎面劈下,血光崩现,人头两半,左右两口刀自他的双肩将他双臂齐刷刷斩了下去。
“啊!啊……”
凄厉的惨叫,只叫了两声,分成四半的一个人便倒了下去,排成密集队形的刀手踏着他的碎尸继续以稳定的步伐向前迈进。当他们穿上这重甲,举起这长刀,整个人的感情似乎也一起封闭在了铁甲之内,他们的心就像他们的刀一样冷酷无情。
血雨纷飞,“绞肉机”接近了,被挤压向中间的反军一层层被削成烂泥,他们竭力的反抗也造成了一些陌刀手的伤亡,可是两者之间的伤亡完全不成比例。
一支可以正面抗衡骑兵冲锋的步兵刀阵,在王城之内平坦宽阔的广场上,两侧又是高大的宫墙,完全无须考虑后背和两翼会受到冲击,他们的杀伤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那屠杀场面让人不忍目睹,许多亲眼看见这副屠杀场面的宫娥、内侍,甚至战阵历练还不足的宫卫战士,都看得几欲呕吐,而历经千锤百炼,又曾远赴于阗参战的这些陌刀阵士兵,却连眼皮都不眨。
鲜血飞似雾,骨肉如雪崩。
钢是好钢,刃是好刃,足以一刀劈开快马的陌刀,劈斩这些皮袍布衣的敌人,简直就像砍瓜切菜一般,完全无须担心会卷刃崩豁,至少看那一片片刀丛起起落落的利落劲儿,现在所有的刀还都锋刃未卷。这里的每一个陌刀手都有着蛮牛一般的膂力,蛮力之力配上这吹发快刀,就像割麦子一般,肆意而痛快地收割着人命。
杨浩立在宫墙上,静静地注视着下面的情形,一辆轮车无声地滑到了他的身边。
“下面,已是一片修罗血海了……”
丁承宗喟然一叹道:“回头,请活佛高僧到宫里来做个法事!”
杨浩冷静地道:“何须如此,我能镇得住他们的人,还镇不住他们的鬼?”
丁承宗苦笑道:“你不怕,别人可不见得不怕呀。”
杨浩扭头一看,才发现仍然立在身后的只有穆羽等贴身侍卫,那些宫娥内侍早已退的远远的,一个个脸白如鬼,不由一笑:“也好,明天就请几位高僧来。”
丁承宗左右一看,奇道:“小燚呢?”
马燚可以说是杨浩心腹侍卫中的心腹,向来不离他的左右,丁承宗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一时看不到她,不免感到惊讶。
杨浩道:“我让她到后宫,去保护冬儿、焰焰她们去了。”
丁承宗有些疑惑:“后面有什么风险?”
杨浩一笑:“找个借口罢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这样的场面,我不想让她看到,这种历练,不要也罢。”
丁承宗向墙外看了一眼,屠杀已接近尾声,无差别全方位地毯式的劈斩前进,所经之处不管是头人酋领还是家将部民,俱都丧命刀下,无一幸免,此刻幸存者已经不多了,他们尚未成为刀下之鬼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陌刀手们前进的步伐变慢了,变得极慢,因为他们脚下都是零碎的肉块和粘稠的血液,想要不被绊倒,步伐就快不起来。
“咳!活着的人……已经不多了,你看……是不是……可以叫他们收手了?”
丁承宗听着那越来越微弱的惨呼声,试探着问道。
杨浩迟疑了一下,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必要的牺牲,是必需的!”
他又对丁承宗道:“腹心毒蛇已去,大哥可以通知下去,甘州那边的闹剧也该结束了。”
丁承宗答应一声,正欲离开,忽又想起了什么,回身问道:“李继筠和呼延傲博那边……怎么办?要不要动用……”
杨浩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略作思忖,轻轻摇头道:“那支伏兵不能动,他们的存在,本来是为了夺取萧关而部署的,当时并未想到会有今天,如果现在动用这支力量,那就完全起不到奇兵之效了,充其量只能给呼延傲博制造点小麻烦。”
丁承宗道:“如今陇右已预埋了三手伏棋,就算动用了他们这一支,也不打紧?”
杨浩摇头道:“唐朝时候,陇右亦属关中,那时所谓的关中四钥,其北钥就是萧关。萧关,锁喉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要硬取,折我十万大军,也未必能攻得下来。这支伏兵就是专门为了萧关而设的,如果现在让他们暴露了身份,便失去了他们应有的作用。
纵然小六和狄海景已深得尚波千的信任,萧关重地也不会交到他们手上,所以这路伏兵动不得。这样,从横山和银州各调一路兵马,立即奔赴韦州待命,等咱们解决了苏尔曼之后,可令张浦和杨继业主动出兵,予李继筠和呼延傲以迎头痛击。待其退兵时,再令韦州兵马由侧翼进攻,如能截下他们最好,如果不能,重创也可,陇右,眼下还不是我们考虑的重点,就让这些跳梁小丑多蹦达几天。”
丁承宗颔首道:“好,那我马上通知下去!”
※※※※※※※※※※※※※※※※※※※※※※※※※※※※※※峡口要塞,苏尔曼挑灯夜战。
金鼓齐鸣,杀声盈野,数以万计的灯笼火把如同漫天的繁星,照得战场上一片通明。
抛石机、骆驼炮,就是苏尔曼能够动用的最犀利的攻城武器。
然而峡口要塞是依托黄河和山崖而建的,大量的抛石机是摆布不开的,少量的抛石机面对着就地取材,依托礁岩为城墙的要塞,破坏力极其有限,反倒不如弓弩的作用大。
弩箭、巨石、毒烟火球,一切用得上的武器都在尽情地攻击,峡口要塞在程世雄的把守之下仍旧是岿然不动。
与此同时,峡口上也在向城下不断地发射着武器。车弩接连不断地发射着粗如短矛的利箭,就算以战马为掩体,那利箭一旦射中,都能洞穿,破开一个鹅卵般大的口子。因为是居高临下,城上的抛石机发射的石弹更大更沉,威力惊人,攻城的回纥战士离开了战马,放弃了他们最擅长的冲锋作战方式,面对着这样一座要塞,真的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陡峭的悬崖城墙下,堆满了血肉模糊的尸体,残破的云梯,撞城车,以及七零八落的尸体,不远处的黄河水呜咽着,好象无数的怨魂,在幽幽地哭泣……“苏尔曼大人,苏尔曼大人,不能这么打啦。”
小满英跌跌撞撞地抢进苏尔曼的大帐,哭丧着脸道:“我的族人,就这几天的功夫,已经折扣了足足三千人啦,这就是三千帐人家失去了他们家里的顶梁柱啊,苏尔曼大人,我们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啊。”
小满英满心的悔恨,当初苏尔曼大军压境时,不该一时利令智昏,杀了斛老温的弟弟和儿子向苏尔曼乞降啊,真的硬着头皮打下去,也未必就有这么大的损失,打不起还走不起么,现在可好,他虽然如愿以偿地成了一族之长,可是却被苏尔曼做了马前卒,但逢恶仗,总是让他的部落顶在前面,可惜此时后悔,已经晚了,小满英只能痛心疾首地乞求苏尔曼的怜悯。
苏尔曼脸色一沉:“伤亡这么多人,你以为我就不着急?可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折损了几千人马你就来向我诉苦,我又向谁去诉苦?”
小满英道:“苏尔曼大人,这城虽不大,可是地势太险要了,兵马摆布不开,只能在那狭窄的谷口里冒着弹石箭雨拿人命往里填啊……”
“这是必经之路,要不然,调动全军绕行几百里,再翻山过去?哼,人过的去,马匹过的去吗?马匹过的去,粮秣辎重过的去吗?这一仗……”
“大人,我不是说要绕路,你不是说李继筠和呼延傲博的人马就快到了么?何不如等他们来了……”
“哼,等他们来了,难道就能换一个打法?如果咱们连一座小小的峡口都拿不下来,岂不让他们看轻了咱们?若是让他们觉得我们不过如此,事成之后,如何与他们平分天下?再者,他们现在受阻于割踏寨,我们这里打的越狠,甚或拿下峡口,才能吸引足够多的兵力,使他们顺利抵达,与我们合兵一处,如何我们于峡山城下驻足不前,杨继业就可于灵州分兵赴援割踏寨,一旦李继筠不能打过来,我们岂不是孤掌难鸣?”
小满英咬了咬牙:“那……那也不能可着我一个部落往里填人呐,这么个打法,谁禁受得起?”
苏尔曼脸色一沉,厉声道:“小满英,斛老温的兄弟和儿子,是你亲手杀的,你的族人,有多少不服气你?如果不是我在这镇着,你漫说做这一族之长,恐怕姓命都难保全,如果你跟我苏尔曼玩心眼儿……哼!”
一旁几名族中武士一见族长发怒,已然按住了刀柄。
小满英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道:“大人,不是小满英对大人心怀二意,实在是这么个打法,而且只让我的人冲在前面……”
他顿了顿脚,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再可着我们部落往里拼,我不反,我的族人就要反了,阵前反戈,到时候我小满英可是弹压不住,大人你就看着办。”
苏尔曼窥了他一眼,见他满脸懊悔沮丧,神情不似作假,心中暗忖道:“看来他是真的顶不住了。嗯……,他的部落已折损了三千青壮,从此以后只能附庸于我,再也无力背叛了,这也就够了,真把他的部落打废了,那老弱病残的,还不是要找我这个副汗和宰相来想办法?”
想到这里,苏尔曼笑吟吟地走过去,搀起小满英,和颜悦色地道:“小满英是草原上的一只雄鹰,怎么现在垂头丧气,像一个遭了瘟的母鸡呀,哈哈哈,你的苦处,我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从我们举起反旗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注定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失败,就再无退路了,我这心里,也急呀。好好,你先回去,停止攻城,把人撤下来休整一番,嗯……,我再另外想想办法。”
小满英一见苏尔曼终于松了口,不禁大喜过望,连忙千恩万谢地答应着,飞快地跑回去传令收兵了。
“沙陀,应理,老夫一路攻着轻松,怎么就能栽在这峡口了?”苏尔曼走到帐口,看着乌沉沉的峡口要塞,沉吟道:“张浦如今就守在峡口寨里,他本是银州李继迁的人,如今在杨浩面前不得意,李继筠有心要说反了他,可李继筠一时半晌赶不到,我和张浦又说不上话,这可如何是好?”
苏尔曼站在帐口思虑良久,冷风拂面,触面生凉,伸手一摸,竟已飘起了零星的雪花,雪花拂在脸上,瞬间便化成了雪水。苏尔曼目光一转,瞟见本阵右侧那一片连绵的营寨中零星地还亮着些灯火,那是纥娜穆雅的营盘。
“阿古丽既派了人来,总不能站在一边看风景,小满英要退下来,那就让纥娜穆雅顶上去。”
苏尔曼狡黠地一笑,扶了扶腰刀,便大步向纥娜穆雅的营盘走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