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这是苍石部弹劾嵬武部的奏章,奏表中说嵬武部未奉诏谕,擅离职守,轻启战端,屠杀该部平民,请求大王严惩。”
“大王,这是嵬武部状告苍石部的奏章,上面说苍石部难敌陇右吐蕃人的猛烈进攻,暂退故地,苍石部不顾同胞之谊,占其牧地,逐其牧民,不允许他们返回故地休整,甚尔大动干戈,杀伤该部牧民两千余人。”
种放和丁承宗一人手中拿着一份奏表,向刚刚返回兴州的杨浩禀道。
杨浩步向案后,随口问道:“嵬武部现在何处?”
“苍石部已有准备,驻牧该地的部落百姓中有大量武士,嵬武部吃了个大亏,但是其妇孺老幼、牛羊车帐已经全部赶到,如今正在其原有牧地外驻营扎寨,与苍石部处于对垒状态,”
杨浩吁了口气,缓缓坐下,目光一扫,问道:“两位大学士对此有何看法?”
种放道:“大王,拓拔氏贵族一向骄横,我西夏立国,他们认为自己有柱石之功,向来嚣张蛮横,自以为凌驾于其他诸族诸部之上,如今嵬武部未奉诏谕私自撤出兜岭,如此行为,置大王于何地?他们移牧兜岭之后,其原有牧地已经划拨给苍石部落,如今他们擅自返回抢夺牧场,以致双方大打出手,这又是一条大罪,若不严惩,何以服众?是故,臣以为,当严惩嵬武部落及其酋领,以正国法!”
杨浩的目光又移向丁承宗,丁承宗蹙眉道:“部落酋领的身份地位比较特殊,他们自领本族部曲,有官而无职,不上殿、不面君,我西夏虽已立国,不过在他们心目中,与以往草原上可汗、单于的政权制度差不多,以为朝廷为他们的约束力有限,各部落间为了草场发生冲突乃是家常便饭,倒未必是有心挑战朝廷的权威。
再者,拓拔氏乃大王立国之根基所在,而拓拔氏诸部贵族间的关系又是盘根错节,不管是嵬武部也好、苍石部也好,都有自己亲近的部落结盟,如果处置不慎,很容易激怒诸部酋领,酿成更大的事端,以臣所见,还该恩抚并用,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生无穷纠葛。”
种放气宇轩昂地道:“丁大人此言差矣,我朝刚刚立国,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不予嵬武部严惩,必助长他们的气焰,若是其他部落有样学样,不听宣调、不服管教、战事擅自退兵、平时擅夺草场,这乱子只怕会越闹越大。到那时,朝廷的威信何在?大王的权柄何在?”
穆舍人瞄了他一眼,心道:“亏你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还不是公报私仇?如今张浦大都督巡阅肃州军事去了,不在都城,你还不趁机剪除他的羽翼?”
这番话似乎打动了杨浩,杨浩陷入了沉思当中,众人都望着他,过了许久,杨浩双眉轻扬,说道:“本王令嵬武部驻防兜岭,而其擅离职守,若非本王迅速调兵接管他们的防务,萧关内外便都落入了吐蕃人的手中,不服诏令,擅离职守,险险失地辱国,此第一大罪!
嵬武部纵然真个难敌吐蕃,也该上奏朝廷,请求朝廷增援或者移防换岗,而他们一言不发,弃驻地而走,此举与逃兵何异?战场上,临阵脱逃、怯敌畏战,该当何罪?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此第二大罪!
其原有牧场已由朝廷划归苍石部落所有,他们就算是退出兜岭,要驻牧何处,也该同朝廷作主,可是他们竟擅自与苍石部落大动干戈,直到吃了大亏,才想起找本王作主,他们早干什么去了?如此目无君上、目无朝廷,岂可以一句不服教化、不识王法可以推诿的?还要恩抚并用,哼!丁大学士,这一点你可是不及种大人多矣。”
丁承宗听了脸上不由一红,杨浩道:“穆舍人,拟旨,着令嵬武部原地驻扎听候处置,拓拔韩蝉、拓拔禾少两兄弟锁拿进京依法严处!”
穆舍人听了身子不由一震,连忙道:“大王,须提防嵬武部狗急跳墙。”
杨浩不答,继续道:“命苍石部拓拔昊地、野离氏部落小野可儿各出精骑五千,听候灵州杨延朗调遣,命杨延朗负责兜岭防务,并监视嵬武部动向,若其部不服管教,拓拔韩蝉兄弟不肯赴京听候处置,可解除其部武装,押解进京!”
种放抢前一步,郑重拱揖道:“臣……遵旨!”
穆余峤奋笔疾书,心中却是一阵暗喜……※※※※※※※※※※※※※※※※※※※※※※※※※※※※※※※甘州,王庭。
昔曰夜落纥可汗的王帐汗宫,如今已改做了甘州知府衙门,阿古丽王妃身为甘州知府兼甘州都指挥使,甘州军政大权一手掌握,就住在这昔曰的可汗王宫。
她刚刚自城中巡视归来,炎炎夏曰,洗一个澡,清清爽爽,着一身单衣,漫步在青青葡萄藤下,佳丽倩影,临水自照,如行仙境。只是这人间仙子眉宇间总有一抹落落寡欢的意味,或许是昔曰心灵所受的创伤迄今尚未痊愈的缘故。
甘州不适宜农耕,他们的牧场比起八百里翰海以东地区也要贫瘠的多,放牧同样难以养活这么多人口,比起灵州、夏州和沙瓜二州来,他们的生存条件更加恶劣,不过自开春以来,朝廷在甘州大力发展手工业,朝廷包产包技术,崔大郎、塔利卜等豪绅巨商又早早的就下了定钱预定了许多货物,甘州百姓可以以钱购粮,许多既无农场也无牧地的族人有了生路,甘州渐渐有了生气。
同时,沿黄河大片区域正开荒垦田,许多难以依靠放牧维生的小部落被朝廷迁走,驻屯贺兰山下,一方面解决了他们的生计问题,另一方面解决了甘州附近人口多草场少的局面,甘州现存二十多万人口,可以预见,照这么发展下去,今冬决不致出现去年那么艰难的窘境。
族人生存大计得以解决,阿古丽王妃的心中便放下了一块大石,可是她依然有些忐忑,始终难以轻松高兴起来。甘州回纥本是河西诸州最强大的一股力量,可是如今迁走了一些部落,直接受制于朝廷辖下,就分散了他们的力量。留在甘州附近的百姓又重点发展工商业,这固然有助于他们改善生存条件,可是对于其他各州的依赖却也更重了,长此下去,甘州对朝廷的依赖将越来越重。
阿古丽只是一个女人,而且她还没有孩子,草原上从来不曾有过女可汗、女单于,她也自始至终没有过自立可汗的野心,她只想让自己的部落生存下去,生存的更好,所以,如果朝廷能给他们安宁稳定的生活,她并不介意放弃手中的权利,然而……杨浩这个人是不是那么可靠呢?
她担心鸟尽弓藏,也难怪她有这份担忧。虽说杨浩找她密议的时候,曾对她详细分析过拓拔氏部落内部不同势力间的轧压竞争、西夏立国后的自傲自满,以及其中许多头人酋领对他没有许以拓拔氏太多的利益而心怀不满,她对此也是一目了然。虽说杨浩说过,他只是想让心怀不轨者自己跳出来,并无意对整个拓拔氏利益集团下手,以血腥手段巩固自己的统治,可那毕竟是他赖以扩张立国的基础,他是李光岑的义子,对拓拔氏都可以下手的话,那么会不会有一天对自己下手?
阿古丽王妃在葡萄架下轻轻坐了下来,轻轻抬手,摘下一粒青葡萄,用袖子轻拭葡萄,放到了口中,轻轻一咬……好酸啊,一时满口生津,阿古丽含了一会儿,把咬裂的葡萄粒咽了下去。手托着下巴,心神悠悠地飘到了兴州,飘回了她上次觐见大王,还回紫电宝剑的情形。
大王与她密议,制造垂涎她的美色而不得,因而与甘州失和的局面,诱引心怀不轨者出头作乱,从而达到澄清宇内,巩固基业的目的。期间,对她恭维亲近,陪游赠礼,极尽手段,虽说那都是作给旁人看的手段,可是至今思来,还是让她芳心摇曳……苗女也罢,羌女也好,住在深山大泽里的女子和住在草原大漠里的女子们一样,其实都难以抗拒中原汉人男子的诱惑,原因无他,就只因为他们本族的男子姓情粗犷,即便想哄女孩儿开心,大抵也只是为她打一只猎物、采一束野花,唱一首民歌,手段乏善可陈,哪及得汉人男子舌灿莲花,手段出众,哄得人心花怒放?
阿古丽没有尝过被人追求的滋味,她幼年时的玩伴都是年纪相仿的草原汉子,正是因为和他们在一起摸爬滚打,她才学到了一身较之许多男儿还要出色的骑射功夫。等到娉婷少女初长成,便被一见惊为天人的夜落纥大汗亲口定为王妃人选,直到已为人妇,她也不知道被人追求呵护的感觉到底是怎么样的。
她从未体验过爱情滋味,那年纪比她父亲还大得多的丈夫给她的又是心头一刀,头一次体会到那种难言滋味,竟是从杨浩身上,尽管情是假的,但戏是真的。初体验的新奇滋味,对方又是年岁相当、才貌出众的一个征服者,哪怕明知是假的,又岂能淡然视之?
何况,杨浩垂涎其美色,却为之所拒,因而心生怨恚的消息如今在甘州也是愈传愈盛,总会有些风言风语时不时的传进她耳朵里,让她就算想忘也忘不了,如今偶尔想起,竟是遐思翩跹,回味不已,好象中了毒……阿古丽轻轻吁了口气,向水中看去。她还年轻,她正貌美,一身唐风汉服,纱罗对襟窄袖衫襦,曳地的长裙,薄如蝉翼的纱罗衫襦内,缤纷艳丽紧身无带的“诃子”束着她丰满晶莹的酥胸,乳沟深陷,**裂衣欲出,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舞袖低徊真蛱蝶,朱唇深浅假樱桃。粉胸半掩疑晴雪,醉眼斜回小样刀……他说这首诗叫《赠美人》,他的王妃个个都是人间绝色,在他心里,我真的是个美人吗?还是……只是为了作戏?
一只浮游在水面上飞快地爬过,荡起一层细微的涟漪,模糊了她水中的容颜,阿古丽突然有些心浮气躁。
“我老苏尔曼求见王妃,谁敢拦我?闪开些。”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粗犷的大嗓门,阿古丽站起身道:“请苏尔曼大人进来。”
估固浑部头人苏尔曼挎着一柄硕大的腰刀,手里拎着马鞭大步走了进来,老远就叫道:“王妃。”
阿古丽不悦地道:“苏尔曼大人,叫我阿古丽就好,又或者叫我知府大人、都指挥使大人,如今……还称的什么王妃。”
苏尔曼咧嘴笑道:“哈哈,这不是叫习惯了,叫别的还真不自在。”
阿古丽摇摇头,无奈地问道:“有什么事来找我?”
苏尔曼的眉头顿时就皱成了一个大疙瘩:“王妃,杨浩对咱们不怀好意呀。”
“杨浩?他怎么了?”
刚刚的心生绮念,这边马上就有人提起了他,阿古丽不由生起些心虚的感觉,她转过身,走回葡萄架上在石上坐了,又指指对面的石墩,示意苏尔曼坐下。
苏尔曼走过去,大马金刀地坐了,粗声粗气地说道:“王妃,如今咱们奉杨浩为大王,那他就该保证咱们甘州二十多万人的生计才是。去年,咱们刚刚归顺的时候,他倒是提供了一冬的粮食,保证了咱们的族人安然过冬,可这刚过了年,他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什么甘州地界不适宜发展农耕、畜牧,所以要把咱们的族人部落迁往兴州一部分。嘿!咱们在甘州生活了几十年了,当初三十万人口都挺过来了,剩不二十来万反而不成了?”
当初的三十万人中青壮劳力有多少?现在的二十万人中有多少老弱妇孺和伤残?当初三十万人口是熬过来了,可那是东征凉州、西伐肃州,用人命夺来的口粮,现在……,阿古丽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估固浑部落一直是与她结为同盟的,当初被阿里王子借刀杀人,苏尔曼的两个儿子都在突围的时候被杨浩的陌刀阵斩为碎片,虽说战场之上,生死不计,没理由找杨浩算私仇,可是总不能让他还得对杨浩感恩戴德毫无芥蒂。
苏尔曼越说越怒,气冲冲地道:“我已经打听过了,他把咱们的部落调过去之后,全部打散了分配到当地村落中去,原来的酋领头人都不管事了,倒是归了当地的乡官里正管辖,咱们的族人都离开了马背,丢下弓箭和马鞭,拿起了锄头,扶起了耕犁,杨浩狼子野心,这是用软刀子杀人啊!
一旦咱们的力量削弱到无法反抗他的时候……,王妃,我听说王妃赴兴州觐见的时候,那杨浩对王妃起了歹意,软硬兼施,几次三番欲迫王妃就范。如果真的让杨浩歼计得售,恐怕……王妃和我甘州回纥二十万部众,便尽皆成了他囊中之物了啊。”
“老苏尔曼,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向我发牢搔么?还是说,你觉得我甘州如今有能力抗衡于他?”
“若是只凭咱们,当然不能。”苏尔曼诡谲的目光一闪,声音陡地压低了许多:“老苏尔曼想给王妃引见一位贵客,若与此人联手,王妃……也许以后就要称为女王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