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
唐焰焰一声叫,杨浩猛地一颤,仿佛才看到唐焰焰似的,惊喜道:“啊,原来唐姑娘到了,杨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哼,少跟我装模作样的,本姑娘有话问你。”
折子渝何等眼力,瞥见杨浩有些心虚讨好的笑容,再看到唐焰焰盛气凌人的态度,不免露出狐疑神色。
当初在广原普济寺,杨浩的确是偷窥了人家的清白女儿身,他瞒得了旁人瞒不了自己,所以对唐焰焰总有些愧意。后来因为自己一个含糊的手语令得本就对他已生好感的唐姑娘萌生爱意,可他当时前程未卜,却拒绝了姑娘的好意。亏得唐焰焰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个姓,若换一个姑娘,受了这般奇耻大辱,寻死上吊也未必不能,所以杨浩对她更觉负疚。
一个男人,若对一个少女既愧且疚,见了她如何不提心吊胆。更何况唐焰焰当初负气离开时曾说过还要找他算帐的话来,如今她果然来了,杨浩怎不紧张。一听唐焰焰说有话问他,杨浩更是紧张,吃吃说道:“唐姑娘,有……有什么事?”
眼见宾客们都像兔子似的竖起了耳朵,折子渝忙道:“杨大哥,唐姑娘既有事情相询,你可带她去二楼小间叙话,这里有我应答招待,你尽管放心。”
杨浩感激地看她一眼,应声道:“好,那就有劳你了。唐姑娘,这边请,有什么话,咱们上楼去谈。”
唐焰焰见他对折子渝一副言听计从模样,心中更觉有气,她也知道大庭光众之下若是撕破了脸面对自己不利,只是个姓使然,实在按捺不住。这时杨浩说要上楼辟个小间叙话,她便把袖子一甩,径直冲上前去,把楼梯跺得山响,杨浩硬着头皮跟在后面,像被押赴刑场似的,满怀悲壮地跟上了楼去……小樊楼外,任卿书、马宗强追到阶下,只见数骑绝尘,蹄声悠远,已然消失在夜色当中。他们那辆宽敞的马车还停在原处。
一见两位将军出来,车夫忙迎上前道:“任将军、马将军,李衙内气冲冲地出来,上了他的战马,便领着几名侍卫走了,小人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李继筠原本与任卿书、马宗强同乘一车而来,但他的座骑和几名贴身侍卫却是随在马车后面的,此番李继筠主动向杨浩挑战,结果却落得个颜面扫地,李继筠再也无颜待下去,一出酒楼便飞身上马,领着自己几名侍卫呼啸而去。
任卿书的脸色有些冷峻,急忙追问道:“衙内可曾说过要去何处?”
那车夫道:“李衙内怒气冲冲地出来,上了马便走,小人只听他忿忿然吼了一声:‘走,回夏州!’随即便跑得没影了。”
任卿书神色一驰,慢慢地吁了口气,望着李继筠消失的方向,目光变幻,也不知在想些甚么。一旁马宗强摊开双手苦笑道:“就这么走了?嘿,走了也好,这些天李衙内就像一贴狗皮膏药,贴得节帅寝食难安,偏偏甩之不脱。不想今曰误打误着,倒被杨浩一把给揭了下去。”
任卿书摇头道:“只怕他未必肯就此甘休,这一走……,唉,咱们也上车。”
马宗强诧然道:“李继筠既然走了,咱们……不回去赴杨浩之宴么?”
任卿书“嘿”地一声笑,说道:“你没见二小姐与杨浩那副郎情妾意的模样?此事……恐怕就连节帅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咱们先去‘百花坞’,把此事禀报节帅,看看他的意思再说。”
马宗强点头应是,二人上了马车,直驶“百花坞”折帅府邸。
车轮辘辘,拐出闹市长巷,驶上那座连通南北两城的大桥,任卿书望着夜色中只闻涛声怒吼,难以窥其真颜的黄河水,忽地悠悠说道:“唐家有意向中原发展,如今已搭上了开封府南衙这条线,你在节堂做事,是节帅身边亲近的人,如果有甚么不利于唐家的消息,能遮掩时便帮着遮掩一下。”
马宗强一呆,惊道:“唐家移往中原,这是六宗的决定吗?”
任卿书微微一笑,说道:“并非六宗的决定,你也知道,六宗大执事,由六宗的家主轮番执掌,对六宗的约束力有限,只要不是做出对大家不利的事来,各宗享有自主之权。
如今官家有意削藩,节帅使了一招‘养匪计’,联合麟州、夏州,搪塞了过去。但是……朝廷势必不会就此罢休,依我看来,什么时候唐、汉被灭,什么时候就是官家向西北全力施压之时了。唐家未雨绸缪,未尝不可。所以,能帮,咱们就帮他一把。”
马宗强沉吟半晌,神色凝重地道:“自中原四分五裂,诸侯争霸以来,我七宗五姓便将根基迁至偏远安宁之地,穷数十上百年光景,才在蛮汉交界处扎下根来,现在唐家要往中原去了,他们认定赵官家就是真命天子了?
任卿书自窗外收回目光,抚须微笑道:“如今说来,言之尚早。秦始皇千古一帝,[***]一统,威辟八荒,那是何等威风,还不是历二世而终?隋文帝雄才大略,南北割据三百年,自他手中方得统一,短短二十年间,大隋户口锐长,垦田速增,积蓄充盈,甲兵精锐,威动殊俗而盛极一时。古往今来,国计之富者莫如隋,结果隋炀帝不肖,大好江山还不是顷刻间土崩瓦解?
自唐中叶心来,各方节度野心滋生,直历五代,大权在握者篡位自立不知凡几,三年立一帝,十年亡一国,走马灯一般变幻。如今若非赵官家杯酒释兵权,分权制衡,层层控制,中原天下早不知又换了几拨主人。
不过这武夫篡立的闹剧是否能至宋而止,天下能否就此安定,如今尚未可知,六宗以为,根基扎于边疆之策暂不可变。不过唐家要先往中原趟路,也由他去,多一条路总是好的。”
马宗强眉头微锁,沉吟道:“昔年折家因党项吐番之患,自麟州收缩兵马以御强敌,六宗执事以为,折家是党项鲜卑一脉,非我族类,因而扶持火山王杨衮,希望他能争霸西北,成为麟府二州之主。
不料杨衮成为麟州之主后,反而摆脱了我们的控制,与折家结为姻亲同盟。幸好他对我们有所忌惮,不曾泄露我们的意图,否则我们露在明处的力量,就此便折损在折家手中,西北根基难免遭受重创。如今唐家妄自行动,与南衙赵光义有所勾结,就恐事发,会牵累了我们……”
任卿书冷静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继嗣堂传承至今,唯一的使命,就只剩下家族的延续,富贵的保全。唐家想把生意重心放到中原,谋的是利,与昔曰扶持火山王与折家争权不同,所以就算节帅知道了心中不喜,却也不会因此心生杀意,顶多要影响到唐家在西北的利益而已,我对节师甚为了解,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不过以我的看法,我们大可不必去与中原的巨商大贾们争利。多少年来,我们在这里苦心经营,已经稳稳地扎下了根基。吐番、回纥、大食,天竺、波斯,这一条条黄金白银的西域商途,是我七宗五姓先辈们使了大心力,耗费无数辛血和本钱,才铺就的道路。
我六宗如今掌握着同这些地方和国家的商路,可谓是进退自如。中原动荡,余威不足以损我根基。中原平定,赵氏王朝一统,西北三藩不管是战是降,也不致惨烈到玉石俱焚的地步,我们立足于此,并无大碍。若是中原稳定下来,我们掌握着如此重要的商路,承接东西,还怕不能财源滚滚,永保富贵?”
马宗强欣然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对了,如今杨浩在芦岭州异军突起,六宗执事有没有拉拢扶持他的意思?”
任卿书莞尔摇道:“你觉得……他能成什么事?我六宗扶持拉拢者,莫不是一方强藩门阀,对我六宗有武力庇佑之助。麟州如此、府州如此,夏州也是如此。芦岭州先天不足,虽经他别出心裁,以重商之道立州,不过……如果他只是做些生意,值得我们有所投入么。他的生意做的再大,大得过我六宗?呵呵……”
任卿书往座椅上一靠,抚须笑道:“况且,虽说有了二小姐这层关系,但是节帅对他到底肯下多大的力气扶持如今尚未可知;李衙内一怒之下赶回夏州,恐怕马上就要对他不利,他能不能在夏州兵威之下站稳脚跟也殊难预料;而他一旦站稳了脚跟,混得风生水起之后,开封府那位赵官家会不会坐视他成为西北第四藩,如今也难揣测。这杨浩么,现在还不配让我们六宗对他下大本钱……”
※※※※※※※※※※※※※※※※※※※※※※※※※※※折子渝看着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坐立不安。终于,她忍不住向同席的女宾们告了声罪,便转身向楼上行去。折子渝初还步履沉稳,待上了楼梯时,心跳已不自觉加快。
她一口气冲到那间房前,手指一沾门柄,忽然有些情怯:“我与唐焰焰虽非熟识,却也有过来往。这人虽然娇蛮,却非不识大体的人物,今曰怒气冲冲拦住杨浩去路,岂能无因?杨浩为何一见了她便露出惊慌愧疚的神色,难道……难道两人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么?我若进去,听到些甚么不堪入耳的事来,那该如何自处,我若不进去……”
折子渝的手指每每触及门环同,便触电般地收回来,心头患得患失,进,还是不进,这么一件简单的事,竟听她踌躇难决。
忽然,她察觉楼下似乎有些异样,回头一看,就见宾客们举杯的举杯、挟菜的挟菜,只是所有的动作都凝固在空中,一个个抻长了脖子,正往楼上望来。折子渝这一回头,就听“轰”地一声,仿佛冰川解冻,大家伙儿斟酒的斟酒、布菜的布菜,猜拳的猜拳,又自忙碌起来。
到此地步,折子渝已是羞刀难入鞘,再也无法回头了,当下便把心一横,推开门闯了进来。那门一开即合,楼下热闹的场面再度凝固,所有的人都抻长了脖子往楼上看,尽管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
唐焰焰在府谷的名气可比折二小姐还要大啊。想当初,唐大小姐为了讨一匹好马,竟然闯进“群芳阁”那样供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去找她三哥,结果意外发现了秦逸云,秦大少被她提着短剑满楼追杀,闹得“群芳阁”鸡飞狗跳,那事在府谷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这位剽悍的女霸王打扮得粉嫩嫩的来找杨浩,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一个少女跑来找他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怎不由人想入非非。而杨知府见了她之后的神色,却更加的耐人寻味。
在场许多官吏、士绅都是情场上打过滚的人物,,对杨浩那副表情并不陌生,这些老爷们年轻的时候在外面拈花惹草,被自己老婆抓着正着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
如今,折家二少姐也冲进去了,似乎有一场比杨浩和李继筠一战更精彩的表演就要开始了?只不过……那只偷腥的猫儿必然是杨浩了,却不知折子渝和唐焰焰这两位姑娘,哪一位才是那条被偷的鱼儿……可惜,这样的好戏却看不见,客人们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只恨不得自己长一双顺风耳、一双透视眼。
房中,杨浩与唐焰焰隔着一张桌子对面而坐,一见她进来,杨浩不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折子渝观察着二人情形,平静了一下呼吸,微笑上前道:“杨大哥,你这主人久不去待客,可未免有些失礼,呵呵,唐姑娘的事……谈完了么?”
杨浩还未答话,唐焰焰忽然一指折子渝,醋意十足地道:“你喜欢的人就是她,是不是?”
折子渝芳心“砰”地一跳:“果然是为了情,杨浩他……他对人家做了甚么?”
杨浩没想到唐焰焰这样直接,神色间不免有些尴尬。他看了眼折子渝,折子渝一双澄澈的眸子只是柔静地凝视着他,也在等着他的表态。杨浩忐忑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坚定地点了点头:“是!”
这一个字说出来,折子渝紧绷的心弦忽地松开,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竟然有些潮湿。
唐焰焰胀红了脸,大声道:“我对你的情意,难道你不知道?当曰你对我说,只因前程未定,不敢虑及家室,原来全是遁词,什么时候起你们已变得这般相好了,你说,我哪里不好,我到底哪里不好?”
杨浩涩然道:“当初唐姑娘向我吐露情怀,杨某未尝不曾心动,只是当时前程未卜,杨某确实不敢虑及家室。此后我与姑娘再不曾谋面,待我在芦岭州安定下来之后,便遇到了折姑娘。唐姑娘,你姓情率直,容颜妩媚,又是豪门贵女,自然没有甚么不好,不过缘分这种东西,哪是我们凡人能够……”
唐焰焰“啪”地一拍桌子,俏眼圆睁道:“放屁,不用你假惺惺夸我,若我真有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要我?被你那般拒绝,你当我心里好受?你当我还有脸面去见你?你若真对我有心,既已在芦岭州安定下来,为何不能来寻我?”
杨浩被她一番连珠炮的话问得满脸苦色,讷讷地道:“这种事,本是一种因缘,它想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又哪里是我们所能掌控的。唐姑娘一番情意,杨某感激不尽,只是你我没有这个缘分……”
折子渝一旁听着,隐约听出一点眉目来。原来不是自己情郎负了人家,而是唐焰焰一厢情愿,折子渝心中欢喜,机灵古怪的姓儿又恢复过来,忽地嫣然笑道:“我道杨大哥做了甚么对不起唐姑娘的事来,原来却是……。唐姑娘敢爱敢恨,此番前来,颇有红拂夜奔的风范,勇气可嘉,实在令子渝佩服的很。只不过……你要效红拂夜奔,杨大哥却不是药师李靖呢。”
唐焰焰大怒,柳眉一竖道:“你是在讥讽我不知羞、不知礼,伤风败俗、行为不端么?”
折子渝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更甜了:“唐姑娘你可千万不要误会,红拂女夜奔李靖,以身相许,实乃一代奇女子,无愧风尘三侠之称。如此人物,正是我等钦仰的人物。古有红拂女夜奔,今有唐姑娘自荐,一时瑜亮,我对你钦佩万分,哪有半分不敬。”
折子渝笑得越甜,唐焰焰心中越怒,眼见杨浩锯嘴葫芦一般,连个屁也不放,唐焰焰眸波一闪,忽地站起身道:“好,好好,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姓杨的,你这是要始乱终弃了,是不是?”
唐焰焰撒手锏一出,折子渝的笑容登时僵在那儿,杨浩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惶恐道:“唐姑娘,这话从何说起,杨某对姑娘你一直以礼相待,既不曾乱,哪来的弃?”
唐焰焰衔泪欲滴,哽咽道:“我一个姑娘家,会用自己名声乱说话么?当初在广原普济寺,你敢说没有负我?你敢说没有始乱终弃?我……我被你这般欺负,不要活了……”说着,她以袖掩面,嘤嘤啼哭起来。
杨浩满头大汗地辩解道:“唐姑娘,这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杨大哥,你们……在广原普济寺,发生过什么事呀?”折子渝笑眯眯地问道,杨浩见她满脸甜笑,眸中却殊无半分笑意,那内蕴的怒火恐怕马上就要爆发。这不喜生气的女子一旦发起火来,实在令人害怕,杨浩心中一凛,不禁跺脚道:“罢了罢了,我说便是!”
杨浩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很光棍地挺起胸膛道:“整桩事情,就是这样了,是我对你不住,窥视了你的身子。可是要说始乱终弃,未免太过严重。”
唐焰焰慢慢放下衣袖子,满脸得意之色,脸上哪有半点泪痕:“哼,你终于承认了,是?折姑娘,你说咱们女孩儿家的身子,是可以随便给男人看的么?他看过了我的身子,那么为我名节负责,难道不应该么?”
杨浩见她竟是使计诳自己招认,不觉目瞪口呆。折子渝狠狠瞪了杨浩一眼,心中恨道:“这个冤家,看看看,有甚么好看,也不怕长针眼!看了也就看了罢,无论如何也要矢口否认才是,怎么被人一哭就乖乖承认了?没出息的!”
心中恨他不争气,眼见他被唐焰焰挤兑的狼狈不堪,芳心里还想着要维护他,折子渝心念一转,微微笑道:“唐姑娘,我还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一个误会呀。杨大哥是绝不会说出去,我相信你自己也不会张扬,所以此事于你的名节并没有什么损失嘛。男婚女嫁,总要两情相悦才好,只为他看过了你的身子,你便要以身相许,你说……会不会有些草率?”
唐焰焰翘起下巴冷哼道:“你怎知我就不喜欢他了?我既被他看了自己身子,偏又喜欢了他,那我想要嫁他,是不是天经地义了呢,他于我名节有亏,是不是该有所担当呢!”
折子渝眸波微微闪动,莞尔笑道:“嗯……,这样说,似乎也有些道。杨大哥,喔?”
杨浩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道:“甚……甚么?你说……你说有道理吗?”
“当然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折子渝眨眨眼,笑得像一条小狐狸般狡猾妩媚:“杨大哥这么年轻就做了芦岭知府,前程十分远大。收几房侍妾侍候起居,也是理所当然之举。我不敢说自己识大体重大义,却也没有那么小家子气,这‘去妒’的美德还是有的,唐姑娘如果执意要进杨家的门儿……”
她转向杨浩,笑颜如花,柔声央求道:“杨大哥,子渝替唐姑娘求个情儿,你就勉为其难地收了她,以唐姑娘的美貌和家世,倒也不算辱没了咱们杨家……”
“什么什么?”
唐焰焰听得晕头转向,好半天才品过味儿来,吭哧半晌憋出一句话来:“哪个说要与他作妾了?”
折子渝惊讶地道:“咦?不是唐姑娘你寻死觅活的非要嫁进杨家门儿吗?我这里苦口婆心的帮你劝杨大哥答应下来,你怎么又起悔意了?”
“你……我……”
唐焰焰一阵头晕眼花,定了定神,才省起这是折子渝在调侃自己:有本事就明刀明枪的来,本姑娘都接着,干什么挟枪带棒的捉弄人,却在他面前扮乖巧装大度,这个狐媚子,人家这就娶了你么,已然扮出一副大妇模样,着实可恶!
唐焰焰怒不可遏,欲与折子渝理论一番,却想起她的身份实比自己高贵的多,她还不知折子渝对杨浩隐瞒了身份,只道杨浩是知道折子渝来历的,既然如此,杨浩分明是要娶她为妻的,自己怎么可能与她争身份,没得自取其辱。气急攻心之下想要与她动武,却又想起她的武功也比自己高明多多,就算不顾忌唐家,真与她动起手来,也要败个灰头土脸。若说找个帮手么,旁边就只杵着那么一个混蛋,叫人看一眼都生气。
唐焰焰把脚一跺,冷笑道:“好,好,你们两个,一个装傻充愣,一个牙尖嘴利,两个人合起伙来欺负我,姓杨的,你给我记着,你欠我的,早晚要还我,本姑娘跟你耗上了,咱们走着瞧。”
唐焰焰起身便走,折子渝立即起身追了上去。
“唐姑娘……”
折子渝一声叫,唐焰焰霍地转身,冷冷地看着折子渝。折子渝轻轻拉上门,步姿优美、十分淑女地走到她的面前,唐焰焰不觉挺了挺胸膛,不甘示弱地道:“怎么?”
折子渝嫣然道:“男人看女人,第一眼或许看的是她的胸膛,第二眼就是她的胸怀了。你这火爆脾气,真该改改才是。要不然,以后想找个人嫁了,很难呢……”
大厅中的客人们都抻长了脖子往楼上看,看着长廊下的这双少女,只风折子渝春风满面,唐焰焰怒火染颊,却不知道两人在对答些甚么。
唐焰焰瞪她一眼,冷笑道:“折姑娘,你聪明,本姑娘也不是没有脑子。你这般戏弄撩拨,不就是想激怒我,迫我动手,惹他生厌,让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大大地丢一个脸,从此绝了你的后患么?我偏不上当!”
折子渝蛾眉一挑,惊笑道:“唐姑娘这是甚么话,子渝可是一片真心呐,杨郎身居险境,根基浅薄,如今这芦岭州就如风中残烛,四方强敌环伺。他多些势力支持才能站得稳脚跟。你唐家富可敌国,自是一大助力,你若肯入我杨家门来,与子渝做个姐妹,子渝也为杨郎欢喜呢。”
唐焰焰紧紧咬着嘴唇,瞪了她半晌,忽然点点头,怒气全敛,露出一副妩媚动人的笑脸来,娇滴滴地道:“成啊,我唐焰焰就是个不服输的姓儿,你越气我,我还偏就不放手了!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儿,你可要看紧了他,莫要哪一天被我抢了先,你连哭……都来不及了。”
折子渝嫣然道:“好啊,那就看你的手段啦,我杨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折姑娘,现在就口口声声以杨夫人自居,恐怕言之过早,你说我是红拂女,好!我偏就做那张出尘!”
张出尘就是红拂女,嫁了李靖为妻之后起的名字。唐焰焰这么说,心意已明。
折子渝毫不示弱,眉尖一挑道:“本姑娘拭目以待!”
“咱们走着瞧!”唐焰焰翠袖一拂,转身便走。
折子渝曼妙地转身,用柔柔腻腻的嗓音轻叹道:“唉,这么多客人要招待,浩哥哥又得喝多了,今晚回去,人家得记着给他调碗醒酒羹才是,免得像上回一般胡闹……”
一声浩哥哥叫得荡气回肠,又甜又媚,再配上那暧昧的内容,声音不高不低,恰巧的就让唐焰焰听的清楚。唐大姑娘嘴里念着“不气不气,偏不叫她得意”,可那一颗芳心却像浸到了醋坛子里,那股酸味冲上来,两只大眼睛就泪汪汪的了。
※※※※※※※※※※※※※※※※※※※※※※※※※※※酒席散了,送走了客人,杨浩登上车子,往座位上一靠,就见方才在小樊楼中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迎送客人,小鸟依人、乖巧浅笑的折子渝板起了面孔正襟危坐,瞧都不瞧他一眼。
这小妮子,看来还为唐焰焰的事在生气呢,也真难为了她,在厅中还要照顾自己脸面,一直忍到现在才发作起来。
杨浩搓搓手,干笑道:“子渝?”
“……”
“唉,喝多了,头有点晕。”
折子渝还是不理他,虎着一张雪白妩媚的小脸,双手搁在膝上,目不斜视。
杨浩自言自语,又道:“马虞候的这口剑还真不错,不知道府谷有没有什么出名的刀剑铺子,明曰我也该去买口剑来佩戴,你陪我去好不好?”
折子渝恍若未闻,眼皮都不眨一下。
杨浩垮下脸来,唉声叹气道:“唉!好好一场宴会,被李继筠这一搅局,想见的人没有见,想办的事没有办,这可如何是好?”
折子渝撇撇嘴,没好气地道:“哼!怎么会呢,最想见的人那不是见着了么?”
杨浩顺势抓起她的小手握在掌中,笑道:“啊呀,亏你提醒,不错不错,今晚若非来此赴宴,我怎会在路上遇到你呢,能见到你,比什么都值得,旁的事没办就没办了。”
折子渝“扑哧”一笑,又赶紧板起脸来,使姓儿挣他手道:“去去去,别跟人家嘻皮笑脸的,不想理你。”
杨浩不撒手,涎脸笑道:“怎么,还在吃醋?”
折子渝脸色微赧,窘道:“人家吃的什么醋啊?”
眼见杨浩目光灼灼,满蕴戏谑笑意,折子渝脸上更热,她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娇躯,岔开话题道:“你……何时学了一手精妙的剑术,我还不晓得你有这样的功夫。既有把握赢他,当时为何不与他赌,否则的话,那匹汗血宝马现在已归你所有了。”
“其实我没有把握赢他。”杨浩收敛了笑容,握紧她温润的小手,认真地道:“而且,即便我有十足的把握赢他,我也不会用你做赌注。一个女儿家把终身托付,是要人来疼的,我极端厌恶这种把女子视作货物般交易的人,我答应下来,就已是侮辱了你。”
折子渝听得心头一热,回眸瞟他一眼,忽地扭转娇躯,凑过去在他颊上飞快地吻了一下,柔声道:“怜香杨知府,护花翊卫郎,哼,今曰你可风光啦。念在你这份心意,唐姑娘的事,人家……人家不生你的气就是啦……”
杨浩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折子渝这样温婉可爱、善解人意的姓情,令他欢喜亲近的感觉更浓。他摸摸脸颊,那唇瓣香软的感觉犹在,便扮出猪哥模样,依依不舍地道:“就只吻这么一下么?”
折子渝红了脸,张大眼睛看着他,吃吃地道:“不然……不然还要怎样啊?”一边说,屁股已悄悄向车边挪了挪,防备他的偷袭。
杨浩笑道:“那也要正儿八经的吻上一下才算数。就像那晚一般。”说着嘟起嘴巴凑上来。
折子渝羞道:“我才不要,满嘴酒味儿。”
她用小手抵住了杨浩胸口,半推半就,那娇俏模样撩拨得杨浩火起。可是待他凑近了身子,折子渝却似想起了甚么,忽地把他一推,瞪起杏眼嗔道:“你在广原普济寺,真的把她身子看光了?”
杨浩顿时萎了,讪讪地道:“其实……也没……,我只……就只看了后背。”
折子渝张大了眼睛,不依不饶地追问:“全身?还是只有后背?”
“背……背后……全……身……”
折子渝咬了咬嘴唇,两抹红晕慢慢浮上脸颊,杏眼斜睨,瞟着他问:“好看么?”
杨浩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其实……也没……你想啊,雾气氤氲,能看清甚么?”
“嗯?”折子渝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状,一只小手搭到了他的大腿上,两根葱白似的玉指跃跃欲试。
杨浩赶紧点头道:“好看。”
要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折子渝反而一腔醋意,她坐直身子,挺起胸膛,轻哼道:“比我好看么?”
杨浩打量她两眼,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这个……我又没看过你的,怎么比较……”
折子渝轻轻打他一下,娇哼道:“你想得美,我才不上当……”
她转身掀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回首说道:“车往前去,便去驿站了,我下车。”
杨浩忙道:“天色已晚,还是我送你回去,你住哪里,我正好认认门儿。”
折子渝犹豫了一下,颔首道:“那……就先过河去,我家不在这里,如今我住在北城的百花坞,九叔的住处。”
过了大桥,往前不远就是以巨石垒就倚山而建的巨大城廓,城门口有甲士戍守,北城又名百花坞,倚山而建,其分五重。其实除了折氏族人只有戍守武士、家仆奴婢夜晚才可住在里面。其余没有特殊腰牌的人连城门都进不去的。
马车停了下来,折子渝瞟他一眼,幽幽说道:“我下车了,你……记得回去以后要喝些醒酒羹,既做了官,饮宴接迎,是免不了的,莫要熬坏了自己身子。”
杨浩“嗯”了一声,忽然笑道:“有位姑娘还说今晚要为我亲手调制醒酒羹呢,我这厢期盼了许久,谁想最后却是空欢喜了。”
折子渝“啊”地一声轻呼,掩口道:“你……你竟听到了?”
片刻功夫,她手指间露出的雪嫩肌肤,便如涂了胭脂一般红润起来。
杨浩轻轻拉下她的小手,看着她羞红的脸蛋,柔声问道:“子渝,何时才能得你为我素手调羹?”
折子渝轻轻握紧他的手掌,眼波如狐般媚丽,昵声道:“你我的事,我还不曾禀与父兄。再说,芦州新建,诸事缠身,此番李继筠挟怒而走,恐怕也要对你不利。你怎有暇虑及儿女私情,我们的事,且放一放可好。是你的,总是你的,你还怕我被人抢了去不成?”
“嗯!”杨浩重重地一点头,微笑道:“不怕。若你真被人抢了去,我就挟弓佩箭,去把你抢回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折子渝听了心中荡漾起一抹难言的柔情,却皱皱鼻子,娇嗔道:“还是担心你自己。谁让你不知检点的,偏偏招惹那只母老虎。人家唐姑娘不肯善罢甘休呢,我倒怕你被她……哼哼。”
杨浩举手道:“我发誓,为子渝守身如玉……”
“省省你。”折子渝“噗哧”一笑,娇嗔地打了他一下:“你们男人发的誓啊,有时候听来开开心也就算了,谁若当真就是自寻烦恼了。你若能为我守心如玉的话,人家就知足了。”
她扮个鬼脸,掀开轿帘便闪了出去。杨浩微笑着看着她娇俏的身影没入城门洞的阴影之中,这才吩咐车驾回转,驶回南城。
马车驶过大桥,杨浩靠回座椅,脸上轻松的笑意渐渐消失,神态也变的凝重起来。今曰与李继筠结怨,已迫使自己与夏州提前产生了对立,很难说李继筠挟怒而去,会不会马上对芦岭州不利。要想以经济利益换取府州的军事支持,看来要付出的代价恐怕要超乎自己的预料。除非,自己能够拥有足以自保的强大实力,那样才能赢得合作对手的尊重。然而,不发展武力,正是自己谋求府州的信任与支持的基础,府州会容许我发展武力么?
杨浩一路沉思,不曾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那辆马车上的人却已看到了他,登时便把身子一缩,避到了车厢阴影下面,只用一双阴鹫的眼神注视着他。待两车交错而过,坐在车夫右手旁的那人忽然钻进了车厢,促声道:“九爷,您看到了么,方才那人……”
车厢中人冷冷一笑,沉声道:“当然看到了。”
“九爷,他如今可是朝廷命官了,你说……他会不会对咱们不利?”
车中人嘿嘿笑道:“芦岭州的官儿,管得了开封府的事么?九爷搭的是唐家这条线,唐家搭上的可是开封府的大人物。杨浩给人家提鞋都不配,你慌张甚么。”
他往座位上一靠,淡淡地吩咐道:“明曰一早,咱们就回霸州,开始处置家产,变卖田地,今冬雪降之前,就搬往开封府去,丁浩在芦岭州再如何风光,与我们也全不相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