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啸辰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当发改委办公厅通知他去京郊开会,并强调会议期间必须屏蔽手机等通讯工具的时候,他毫无察觉,只是把公司的工作向王根基等人做了一个交代,就心情愉快地出发了。
这种事情以往也是有过的,有些重要的决策在发布之前,不能泄露任何风声,因此单位会要求所有参与讨论的人员都必须交出通讯工具。没有谁会违反这个要求,因为如果你私藏了一个手机,未来如果出现泄密事件,最大的嫌疑人就会是你,届时真会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在冯啸辰出发之后,赵健和王丰硕便正式开始了调查。他们走访了当年冶金局里与冯啸辰有过接触的人,又调阅了原经委档案室里的档案,试图找出冯啸辰窃取内部资料的证据。王伟龙当然是被重点调查的对象之一,赵健他们详细地询问了冯啸辰请王伟龙画图纸的过程,王伟龙一开始还有些懵圈,待到听出一些苗头不对的时候,便爆发了。
“什么?你们怀疑那些设计是小冯剽窃的?在当年那样的情况下,你剽窃一个给我看看!”王伟龙怒道,他可不在乎对方是纪律部门的人,反正他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不怕纪律部门查他。
“小冯就有这么高的天份,别人做不出来的东西,他能够做出来,这有什么奇怪的?当初那些图,都是他画出草图,我给他制成机械图。他也懂机械制图,就是没我熟练,我反正也没事,就帮他一个忙,这有什么不对吗?”
“王总,您别激动……”赵健赶紧安抚王伟龙,“我们也是因为接到举报,所以必须进行调查。冯啸辰同志在出国考察期间,把你画的图纸卖给了外商,获利数百万马克,这个情况你了解不了解?”
“我知道,他跟我说过。”王伟龙说。冯啸辰卖图纸的事情,王伟龙当年的确是知道的,但却不知道价格有这么高,现在听到也还觉得有些心惊。不过,他不会在纪律人员面前说出这一点,这也是出于袒护冯啸辰的需要。
“我们想了解一下,这些设计,是不是你和他一起做的?”王丰硕提示道,这也是韩南彬的举报信里提出的一种可能性,当然,韩南彬直接说的是这些设计可能全都是王伟龙做的,冯啸辰是盗用了王伟龙的成果。
王伟龙坚决地摇摇头,说:“完全没有,我只是帮他画图。你们应当知道,罗冶是搞矿山机械的,而这些图是轧机技术,和我们完全不搭界。说老实话,我对这些图上的内容一点都不懂。”
从王伟龙这里已经得不到什么进一步的信息了,赵健和王丰硕只能告辞离开,同时叮嘱王伟龙不要把这次调查的事情告诉冯啸辰。王伟龙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看到赵健他们的车离开罗冶,立马就摸出了手机,开始拨打冯啸辰的号码。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对方手机关机的信号,王伟龙一下子就慌了。他想了一会,把电话打到了老领导罗翔飞那里。
“罗主任,我是罗冶的小王。”王伟龙用当年的身份向罗翔飞提示道。他当年被借调到冶金局工作,也就是30出头,在单位上也是属于小字辈的。如今他已经60岁了,但在罗翔飞这里,还是得自称一句“小王”。
“是伟龙啊,咱们好久没见了?你给我打电话,有事情吗?”罗翔飞问道。
“罗主任,是这样的……”王伟龙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向罗翔飞做了介绍,然后说道:“罗主任,啸辰的为人,您是最清楚的,您觉得啸辰会是那种拿国家的技术去换钱的人吗?”
电话那头,罗翔飞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伟龙,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对于啸辰的为人,我和你的看法都是一样的。不过,党的纪律是不容侵犯的,我们都有配合纪律部门调查的义务,也有对调查过程保密的义务。你向我通报这件事,已经是违反纪律了,希望你不要再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尤其是不能直接告诉啸辰。”
“我联系不上他。罗主任,他会不会……”王伟龙欲言又止。
罗翔飞说:“暂时还不会。他这几天只是正在参加一次封闭会议,所以和外界联系不上,你不用担心。”
“罗主任,您要帮帮啸辰啊!”王伟龙恳切地说。
罗翔飞说:“你放心,我会做我应当做的事情。另外,我们都应当相信组织,也应当相信啸辰,你说是不是?”
挂断王伟龙的电话,罗翔飞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韩宏和孟凡泽笑了笑,说道:“是王伟龙,他和啸辰的关系最好,而且那几张图纸也是他画的。我估计刚才他想给啸辰打电话通风报信,可惜啸辰的通讯工具已经关闭了。”
他们此刻是在孟凡泽家的客厅里谈事。纪律部门要求韩宏保守秘密,但这条禁令对于罗翔飞和孟凡泽是没必要的,因为他们俩的觉悟是完全可以信任的。韩宏先给罗翔飞打了电话,说了这件事情,随后便与罗翔飞一前一后地赶到了孟凡泽家,与孟凡泽一起商量对策。
“小罗,你觉得小冯当年是那种会损公肥私的人吗?”孟凡泽向罗翔飞问道。
罗翔飞摇了摇头,说:“我可以很肯定地说,他不是那种人。赵健他们觉得小冯当时太年轻,不知轻重,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但我是不相信的,啸辰即使在当年,也比很多在机关工作多年的同志更成熟。”
“我也是这样看的。”孟凡泽说,“他很有技术敏感性,韩南彬的举报信里说这样的技术不可能出自于一个19岁的初中生之手,如果是说别人,或许有点道理,但如果是说小冯,那就不一定了。”
韩宏说:“孟部长,我也向一些同志打听过,他们也都反映小冯技术功底很扎实,完全有可能独立地发明出这些技术。这些技术本身对国内的技术发展没有什么帮助,他把自己发明的技术卖给外国企业,这并不违反规定。但是,光凭我们口头上这样说,肯定是不够的,能不能找到一些证据,来证明他当年的确有这样的能力呢?”
“这可困难了。”罗翔飞说,“当年小冯并没有直接从事过设计工作,我知道他的技术功底扎实,但要说拿出证据,我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孟凡泽说:“咱们拿不出证据,韩南彬又能拿出什么证据呢?纪律部门调查了这么久,并没有发现哪家单位的技术泄露了。小冯卖给德国企业的那套板带轧机弯辊串联装置技术,在当时国内并没有任何单位在做,他能从哪窃取?当年咱们国内搞轧机的,主要就是秦重和浦重,让纪律部门去调查一下,看看他们当年有没有搞过类似的技术。”
“秦重?”罗翔飞眼睛一亮,“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来,或许可以解答纪律部门的疑问。小韩,你联系一下赵健他们,让他们去找一个人。”
“谁?”
“秦重原总工程师,胥文良!”罗翔飞斩钉截铁地说。
赵健得到韩宏提供的线索,不敢耽搁,马上开始寻找胥文良。也算是他们走运,胥文良前一段时间都在明州帮着宁默修缮那套二手轧机,这两天正好回京城休息。赵健带着王丰硕以及一名从冶金设计总院请来的高级工程师,在胥文良儿子新买的180平米豪宅里见到了胥老爷子。
“胥总工,情况就是这样的。原重装办的罗翔飞主任建议我们来向您求证,您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情况吗?”赵健把情况向胥文良介绍过之后,低调地请求道。
“板带轧机弯辊串联装置?啧啧,1980年就能够提出这样的设计,真是了不起。这个臭小子,这么好的技术居然卖给了德国人,真是一个财迷!”胥文良看着通过照片翻印过来的图纸,啧啧连声,随后又把冯啸辰给臭骂了一通。
“您是说,这套装置的确是冯啸辰同志发明的?”赵健听出了胥文良话里的意思,试探着问道。
“你们不是说这张图是他卖给德国企业的吗?”胥文良瞪着眼说,“他卖的当然是自己的技术,还能是谁的技术?不过,这样的技术在当年留在国内也没啥用,我们秦重和浦重,都用不上这套技术。”
“可是,胥老,听说当年冯总才19岁,而且学历也只有初中毕业,他怎么可能设计出这么高明的装置?”那位冶金设计总院的工程师问道。他叫简建平,年龄与冯啸辰相仿,是一名轧钢技术专家。不过,他的专家头衔是在40岁以后才获得的,在19岁的时候,他还只是一名在校大学生,正在老师的指导下亦步亦趋地学习着机械原理。
“你说这套装置很高明?”胥文良反问道。
简建平说:“我觉得还是挺高明的。”
胥文良嘿嘿一笑,说:“也许你觉得高明,你才见过多大的天啊?我告诉你,这样的发明对于小冯来说,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个小游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