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省罗丘市,罗丘冶金机械厂。
冯啸辰在技术处长王伟龙、厂副总工程师陈邦鹏的陪同下,走进了罗冶的生产区。按照车间排列的顺序,他们先后参观了机加工车间、铸造车间、锻压车间、焊接车间等等。每到一处,陈邦鹏都要如献宝一般地指着满车间的新设备对冯啸辰炫耀道:
“冯处长,你看看,是不是鸟枪换炮了?”
罗冶的这一轮技术引进,除了获得美国海菲公司转让的设计资料、工艺资料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就是从美、德、日、法、瑞典等国进口了一大批达到7o年代末至8o年代初最新水平的加工机械,把厂子里那些解放前以及一五计划期间的旧设备进行了全面的更换。
在更换设备的同时,车间组织也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整个8o年代,中国工业向西方的学习是全方位的,也是全心全意的,除了极个别情怀党人之外,绝大多数的干部职工都没有任何一点敝帚自珍的念头。大家想的都是:外国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哪怕是地上划的一条黄线,或者墙上贴的一张工序安排表,都透着“现代化”的气息,不把这些东西全须全尾地学习进来,我们怎么能够建成自己的现代化呢?
别说红河渡铜矿拒绝接受罗冶生产的自卸车,就说罗冶自己,又何尝不是把进口设备当成宝贝。谁如果要拿国产的同类设备去替代这些进口设备,估计王伟龙、陈邦鹏都得暴跳如雷了。
全面更新设备的效果,也的确已经体现出来了。罗冶先后派出了几批工人前往美国学习,又请了海菲公司的技术人员到厂里来讲课,工人的技术水平以及质量理念都有了全面的提升。表现在产品质量上,则是一种质的飞跃。这一路参观下来,陈邦鹏给冯啸辰讲了无数的例子,原来加工齿轮的精度如何,现在是如何;原来深孔镗削加工的误差多少,现在又是多少。
这些听起来枯燥乏味的指标,从陈邦鹏嘴里说出来,简直就像是在谈论一个有趣的故事。冯啸辰是懂行的人,一听就能明白这其中的差别,也深深地为罗丘的进步感到高兴。与此同时,他也能体会到冷飞云跟他说起的无奈,没有若干年的机械专业基础,要理解陈邦鹏介绍的这些内容可真是不容易。
“看起来有点现代工厂的味道了。”冯啸辰笑呵呵地回应着陈邦鹏的吹嘘,这个评价倒也不能算是恭维,而应当算是实事求是了。
陈邦鹏听到冯啸辰的夸奖,更是得意,他说道:“我可不是吹牛,我老陈过去也去过国内的上百家工厂参观,比我们罗丘规模大的也有几十家。现在回想起来,有哪家工厂能够比我们更先进?不说有多少进口设备,就说这个车间里的整洁程度,我就敢说我们罗丘是全国最好的。”
王伟龙有点听不下去了,他和冯啸辰当过同事,私交极好,也了解冯啸辰的眼界。他知道陈邦鹏这番吹嘘在别人面前或许还有点效果,在冯啸辰面前简直就是班门弄斧了。看到陈邦鹏还有继续吹下去的意思,王伟龙赶紧半开玩笑地对他说道:
“老陈,你这可真是吹牛了。你说的那些,是过去的事情了?咱们罗冶过去是什么样子,小冯不清楚,我还能不清楚吗?到处脏兮兮的,下到车间来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找不着,只要有一个月没有上级来检查,这车间里就到处都是蜘蛛网,这些你都忘了?”
“呃呃,那不是过去的事吗?”陈邦鹏的老脸有些烧,赶紧往回收自己的话:“王处长,我说的本来就是现在嘛。你看,咱们和海菲公司合作,学习人家的先进技术,顺带着把人家的管理经验也学过来了。这就是咱们学习的成果,我向冯处长介绍一下,也是想请冯处长批评指正的意思嘛。”
“陈总工言重了,我就是来学习的。”冯啸辰谦虚地说道。
一行人边走边看边聊,最后来到了总装车间。一进门,冯啸辰就被震住了,这个车间几乎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从地面到屋顶也有二十几米高,让人看着都有些眼晕。在车间的中间,顺序排开了五辆硕大无比的电动轮自卸车,每辆车的个头比冯啸辰此前在冷水矿见过的12o吨自卸车又大了一圈。
这些自卸车的装配进度各不相同,有的已经接近完工,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和美化;有的则还刚刚搭起一个架子,有工人在车上焊接着各种钢结构,焊花四射,架在车间顶上的行车吊着各种部件不断地送到车上,供安装工人进行组装作业。
“看看,这就是我们组装的第一批自卸车,电机、减器、液压件,都是从美国进口过来的,在未来将逐渐转为国产。车架的钢材是进口的,锻造、焊接、热处理的过程则是在我们罗冶完成的。目前国内的钢材还不过关,我们拿到了海菲公司提供的钢材配方,正在协同省内的钢铁厂尝试冶炼合格的钢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完成。还有就是轮胎,这涉及到橡胶工艺,国内和国外的差距还非常大,几年内恐怕很难实现国产化。不过这一块的技术攻关不是由我们罗冶负责的,我们想努力也使不上劲。”
陈邦鹏带着冯啸辰一直走到快要装配完毕的那台自卸车旁边,向他详细介绍着具体的技术情况。
冯啸辰缓缓地绕着车子走了一圈,不时伸手去摸一下车身,感受一下制造工艺。他不断地点着头,以示满意。与当初的12o吨自卸车相比,引进技术生产的这台15o吨自卸车不仅外形更为美观,而且工艺上更为成熟。焊接的部件看上去十分平整,没有出现变形的现象。螺丝帽等小零件的加工也显得精细多了,丝毫没有磕痕、毛刺等等。
“王处长,陈总工,咱们造的自卸车和从海菲公司原装进口的相比,能有多大差距?”冯啸辰问道。
王伟龙和陈邦鹏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王伟龙回答道:“目前第一台车还没有完全装配完,具体的技术参数,需要等装配完毕之后才能拿出来。不过,以我们的经验来看,整车的制动性能、爬坡能力、转向稳定性等性能指标,至少能够达到原装车的95%的以上;油耗、噪音这些指标,可能略低于原装车,但差距最多不会过1o%。大修周期方面,最多也就是1o%的差距,而且我们的备件价格远远低于美国原装进口备件,又不占用外汇,在这维修方面,我们的组装车应当是具有优势的。”
“你这些数据可靠吗?”冯啸辰追问道。
陈邦鹏点点头,道:“这个问题,我们和美方的技术人员也探讨过,他们也认为我们制造的自卸车质量与海菲公司相差已经非常小了,而且我们一些关键部件仍然是使用了海菲公司提供的原装产品,这就进一步保证了我们的产品具有良好的性能。王处长刚才说的这几点,应当是能够保证的。”
冯啸辰道:“你们敢把这几条写进供货合同吗?比如说,大修周期是多长时间,如果在此时间之前主要部件生了不可修复的故障,而且责任不在用户方面,你们需要作出相应的赔偿。”
王伟龙打了个沉,说道:“小冯,如果这样做,我们的压力就太大了。毕竟我们也是第一次按照国际标准生产自卸车,虽然一切都是按照海菲公司提供的规范做的,但总难免会有个别考虑欠周的地方。如果出现问题就要进行赔偿,钱多钱少倒是一个方面,我主要是担心会挫伤干部职工的积极性。”
冯啸辰微微地笑了,王伟龙最后的那句话,就属于扯虎皮做大旗了。干部职工的积极性是与经济挂钩的,自卸车生产能够赚到钱,大家能够多花资金,积极性自然就高了。但如果因为质量问题而需要作出赔偿,利润就会被冲薄,甚至有可能会出现亏损,届时大家拿不到资金,这才会伤害到积极性。
可是,如果没有这样的约束条件,冯啸辰如何去说服红河渡铜矿接受这批自卸车呢?人家也是有经济效益指标的,如果你提供的自卸车质量不行,三天两头趴窝,影响了人家的生产,人家的积极性又有谁来保护呢?
想到此,冯啸辰对王伟龙说道:“老王,你是知道的,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促成红河渡铜矿接收你们的自卸车。如果你们不敢对质量做出保证,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说服他们相信你们呢?咱们之间是朋友,不代表红河渡那边也把你们当成朋友……”
“这点我清楚。”王伟龙道,“从前搞12o吨自卸车工业试验的时候,我去过红河渡,和他们那位邹局长也打过交道,知道他的脾气。你说得对,如果我们不能作出一些承诺,邹秉政这个人估计是不会点头的。”
“你理解这一点就好。”冯啸辰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罗冶方面拿出一个有诚意的方案来,我带着你们的方案,去会一会这位邹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