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崔工觉得我们的工作该如何开展呢?”
冯啸辰开始诚心诚意地发问了。和崔永峰聊了几句,他感觉崔永峰肚子里是有货的,至少在别人都不重视配管问题的情况下,他能够以配管为例来证明国内设计理念上的缺陷,这就说明他有一些独到的见解。冯啸辰很想知道,自己面对的难题在崔永峰看来有什么破解之道。
崔永峰想了一下,正色道:“我希望国家能够给胥总工一个机会,让他能够实现他的夙愿。”
“什么!”冯啸辰和周梦诗同时都脱口而出,尼玛,这都啥事啊,你说了半天,怎么又绕回来了?
“崔工,你没说错?”周梦诗忍不住发问了,“你刚才不是说胥总工的设计不行吗,怎么现在又说希望我们帮他实现他的夙愿了?”
“胥总工是一位杰出的冶金机械工程师,他为国家工作了30多年,此生最大的理想就能够自己亲自设计一条轧钢生产线,并看到这条生产线的投产。他今年是56岁,离退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错过了机会,他将抱憾终生。而我,……作为他的学生,也同样会抱憾终生。”崔永峰看着冯啸辰,诚恳地说道。
冯啸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你继续说下去。”
他明白,崔永峰既然在此前明确说出了胥文良设计的图纸存在的缺陷,那么肯定不会要求冯啸辰他们照着这套图纸去帮助胥文良实现梦想,这就意味着崔永峰还有其他的想法,冯啸辰需要让他把话说完。
果然,崔永峰说道:“当然,我不是说要按照胥总工原来设计的图纸去建造一条生产线,因为我说过,那套图纸已经过时了,没有竞争力了。我希望国家能够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重新设计一条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生产线。如果胥总工有机会重新设计一条生产线,我愿意继续给他当助手。”
说到这里,他正视着冯啸辰,目光中闪烁着异样的神情。
“你是一个好学生。”冯啸辰缓缓地说道,“胥总工有你这样一个学生,是他的幸福。但是,国家没有时间等他。南钢这条生产线必须马上开工建设,而我们也只能在这条生产线的建设过程中去学习设计思路,胥总工恐怕等不及了。”
“不会的,只是国家有这个想法,那么肯定是能够做到的。”崔永峰说道。
“怎么做?”冯啸辰问道。
“我知道咱们国家目前没有能力同时开工建设两条生产线,但我们可以把目光投向亚非拉的其他国家,这些国家也是需要建轧钢厂的,以往他们也曾与我们联系过。如果咱们一边引进克林兹的技术建设南江钢铁厂的轧钢线,一边用引进来的技术为其他发展中国家设计一条新的生产线,那么不就是两全齐美了吗?”崔永峰抛出了他思考已久的方案。
“亚非拉国家?”冯啸辰被崔永峰的设想惊住了。这的确是一个出乎他意料的答案,但却是能够让秦重的事情得以破局的一个好选择。冯啸辰甚至感觉到,借鉴这个设想,重装办的很多工作都能够打开新的思路,许多目前困扰重装办的难题都有了新的破解方法。
崔永峰继续说道:“亚非拉的很多国家都有发展工业的需求,因为他们的工业水平比咱们要低得多,经济实力也比咱们国家要弱得多。西方大企业的设备,对于他们来说既显得过于昂贵,又有些超出了他们的需求。如果我们能够进入这个市场,那么既可以获得宝贵的外汇,又能够用他们的市场来验证我们的技术,这就是我说的两全齐美。”
“崔工,我觉得你说的两全齐美,应当换一个解释?”周梦诗在旁边插话道,“如果我们真的能够在这些国家找到市场,那么既满足了胥总工想在有生之年设计一条生产线的梦想,又能够让你们秦重获得足够的利润,让贡厂长他们有积极性去接受引进技术,是不是这样?”
崔永峰的心思被周梦诗一语道破,不禁有些尴尬。他支吾着说道:“我刚才说的是对国家的好处,周同志说的是对我们厂子这个集体的好处,其实并不矛盾嘛。咱们不是一直都说国家、集体和个人的利益要互相协调吗?”
冯啸辰没有在意他们俩的争执,他想了想,问道:“崔工,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在亚非拉市场上拿到订单吗?”
“能!”崔永峰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看过资料,尼日利亚、委内瑞拉、阿根廷、巴勒斯坦、印度尼西亚这些国家都有新建或者更新冶金设备的计划,也正在国际市场上寻求供货商,如果我们的装备性能可以达到西方设备的80%以上,成本比他们低30%以上,那么这些国家有很大的可能性会选择从中国获得这些装备。”
“你说的这两个百分比,能够达到吗?”冯啸辰问道。
崔永峰道:“成本方面,问题不大,我们的材料成本没有什么优势,但人工成本比德国、日苯都要低得多。轧机制造里的工时费成本占比很大,尤其是最终安装的阶段,消耗人工特别多,我们可以在这些环节把成本降下来。至于设备性能方面,按照原来的设计,肯定是不行的,这就要求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消化吸收克林兹转让的技术,按照国际一流的水准来进行重新设计。”
冯啸辰笑道:“这样一来,胥总工就会从抵制吸收克林兹技术,转向全力支持吸收克林兹技术,而我们重装办的工作,也会因此而得到极大的推进。”
崔永峰也笑了:“这是当然,如果这个方案不能让上级领导满意,我想也是推行不下去的。”
说到这个程度,余下的事情冯啸辰自己就能够想明白了,而且是不是能够在亚非拉这些地方找到市场,也不是现在就能够商量出来的,需要再去了解。不过,以冯啸辰前一世的经验,他知道崔永峰的这个想法是非常靠谱的,中国的装备技术和西方国家比的确差着一大截,但要糊弄糊弄非洲的黑叔叔们,那是足够的。这些年,非洲一些国家的民族意识正在启蒙,不少国家的领导人也都提出了要搞工业革命的口号,虽然这些口号也不一定都能够实现,不过既然有口号,就有机会。
如果能够推动中国装备向其他发展中国家出口,那么一是可以获得外汇收入,用于弥补从西方进口设备的付出,二是能够培养中国自己的队伍,就如崔永峰说的,是用人家的市场来验证我们自己的技术。在这一点上,冯啸辰对崔永峰还是挺佩服的,在这样一个年代,能够说出在人家的市场上验证自己技术这种离经叛道的话,的确很不容易了,当时的主流的思想是要把最好的东西拿给亚非拉兄弟,而不是拿人家来练手。
崔永峰还有一点没有说到,那就是囿于他的历史局限性了。冯啸辰是明白的,到21世纪之后,最重要的既不是人才,也不是技术,而是市场,谁能够占有市场,谁就能够占有未来。在前一世,中国是直到90年代末期才开始大规模进军非洲市场的,这一世,如果能够提前布局,效果应当会更好。
这一层意义,冯啸辰也没必要向崔永峰挑明,只要这件事对秦重有好处,能够让秦重的干部职工接受,就足够了。至于这件事对国家有什么意义,这是罗翔飞需要考虑的问题。
“这个想法,你没有向胥总工和贡厂长他们说起过吗?”冯啸辰最后问道。
崔永峰摇摇头道:“我没有来得及和他们谈这个问题,而且,要开拓国外市场,也不是我们秦重有权力去做的事情,需要国家来下决心。我如果把这个想法说给贡厂长他们听,他们只会觉得我好高骛远。事实上,他们现在已经是觉得我好高骛远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苦笑了一下,显然是这件事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冯啸辰抬起头,看了看正在哄着妞妞睡觉的吴丹丹,正遇到吴丹丹向他投来一束期待的目光。冯啸辰笑了笑,对崔永峰说道:“其实,你是胥总工的好学生,小吴也是你的好学生啊。对了,刚才小吴说你爱人调动的事情,受到了一些干扰,是因为你向厂里提意见的缘故吗?”
“不是的,是小吴误会了。”崔永峰赶紧解释道,“厂里照顾我和我爱人两地分居的问题,和林北重机那边协调了好几次,不过林北重机那边也有一些困难,所以暂时不同意我爱人调出,这件事情就耽搁下来了。在这方面,厂里还是做了很多工作的。”
“原来是这样。”冯啸辰点点头,“好,崔工,感谢你今天给我们的启发,我会尝试着和胥总工去谈一谈你的这个设想。至于你爱人调动的事情,我来帮你想想办法。”
“真的?那可太感谢冯处长了!”崔永峰喜出望外地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