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赵通的打探也不是全无结果。他从漕帮人员口中得知,最近在杭州频繁活动散布流言和揭帖的,大多是杭州和附近州县的“打社”成员。
“打社”和赵引弓没什么利害冲突,他们参与其中显然是有人出资雇佣。
赵通建议,可以通过这个口子深入追查。
“可惜这里我们不是衙门,不然把这里面的几个头子拘来,严审一番肯定能得到幕后主使的消息。”赵通不无遗憾的说道。
把人暗中绑来,私设公堂的审问当然也可以,但是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自家的一举一动恐怕都有人在暗中监视。贸然绑走对方成员一旦泄露,反而会变成对手的借口。
退一步说,即使对方不知道或者并不把成员的安慰放在心上,普通的成员绑来也不见得能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不过,打社肯定是一个突破口,赵引弓考虑再三,忽然想到了庄浩仁。
庄浩仁现在是“乌龙社”的头目。赵引弓想到,乌龙社现在和凤凰山庄的关系依然是保密的。现在除了庄浩仁自己和杭州站极少数归化民骨干之外没人知道这个打社实际是他赵引弓豢养的。赵引弓也多次使用过乌龙社,但在表面上这都是花钱雇佣的关系,谈不上从属。
“你去见一见他,让他设法通过打社的关系,混到敌人团体里去,设法查清幕后主使!”
赵引弓的手法很简单,既然拉不出来,就只有打进去。乌龙社作为在杭州活动的打社之一,规模不大不小,即有自己的“地盘”,也有相当的基本人员。在几次杭州府的斗殴中都表现出了不俗的“战斗力”。
对方如果要进一步采取大行动,势必会拉拢更多的人――特别是具有一定组织性和战斗力的“打社”,更是对方的首选。乌龙社多半会落入他们的选择范围之内。庄浩仁现在的公开身份是乌龙社的首领。对方一定会拉他入伙
赵通却摇头道:“首长,这不妥当。”
“哦?为何。”
“您这是要他去卧底,”赵通说道,“自古以来,卧底之人不但身犯险境,一旦事机败露,必遭横死――这且不去说;即使能安然而退,将来还是被人看作无情无义之人,等于是身败名裂。要派去卧底的,若不是抓住他不得不从的把柄要害,就是受过天高地厚之恩的。庄浩仁哪条都不占,您派他去卧底,他肯定是虚与委蛇。断然不肯出死力的。”
赵通还有一层没有说出来,庄浩仁不是归化民,只是杭州站的外围成员,没有经过政治保卫局的可靠性鉴定,要他去去打打杀杀,执行些简单工作可以,这种牵扯到杭州站生死存亡的事情非归化民不能办。
赵引弓考虑再三,问道:“赵通,你觉得敌人在我们这里有没有按下眼线?”
这个问题兹事重大,虽然孙旺才是这山庄里的总管兼保安队长,但是赵通是专门负责内保工作的。他考虑了一分钟才回答:“首长,若说一个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山庄宅邸之内,我敢担保一个都没有。”
赵引弓点头,能够进入山庄的宅邸部分的人不是归化民就是赵引弓收留的孤儿。连在赵引弓跟前很得用的蔡实等几个本地奴仆――他们的底细已经被杭州站保卫部的人查了个明明白白――依然不能进入内宅。赵引弓要见他们的时候都是到外书房来得。
企图在山庄和书坊内安眼线的事情杭州站保卫部已经发现过多起:有的是明目张胆的,或直接赠送俊僮美婢或者推荐清客师爷;有的则是秘密进行的,企图通过“自卖”、“应募”等手段混入山庄和书坊。
“西华在难民营做得还好么?”赵引弓忽然问道。
西华是赵引弓最早收留并且亲自教导抚育的六个十二岁以上的大孩子中的一个。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因为做事干练果断,专门派在慈惠堂的“孤儿堂”里做庶务工作。
赵通一怔,回禀道:“办事得力,行事也算公允。就是――”
“就是什么?”
“有点心高气傲。眼睛里进不得沙子,脾气也暴了些,常常当面让人难堪。”
“呵呵,如此说来,人缘不好喽。”
“是――”赵通虽然有点知道首长的意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谈起这个丫头的性格问题。这些事情,他整理呈送上去的十人团的汇报材料里都已经罗列过了。
“首长要让她去卧底么……”
“正有此意。”
西华倒是很合适,虽然脾气暴躁,但是胆大心细,做事有条理。更要紧的是:她是赵引弓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来的――不然就卖到ji院里去了――所谓受过大恩。
“可是她是在难民营上班的,怎么去敌方那里卧底呢?而且她还是个女孩子,就算对方信她,也不可能让她四处走动打探消息……”
“现在我们的对头最关心的事情,应该就是我在做什么,想什么了。”
“首长要让西华当双面间谍?!”赵通在政治保卫局培训班受过训,学了不少专业的“新话”。
“不错。”赵引弓点头,“我们想要知道敌人想干什么,敌人肯定也想知道我们准备干什么。如果有好得机会,绝不会错过的。”
“首长英明。”
“少拍马屁!”赵引弓正色道,“你去安排下。”
几天之后,正是“参观日”。慈惠堂每隔一个月左右就有一个“参观日”。让慈惠堂挂名的善董和本地的缙绅们、士子们来慈惠堂参观。
一则是为了让捐过钱的缙绅们看看他们的钱花到哪里去了;二来也是去去疑心。19世纪末期的不少“教案”,很多都是民众不了解教会的慈善事业,教会又自持洋大人的身份不愿沟通,以讹传讹的闹起来的。
这种参观一开始来得人不少,不过最近来人已经很少了――缙绅们的新鲜感已经过去了。何况这会还是盛夏时节,骄阳似火。所以这次来得也不过七八个人而已,其中一个还是吴芝香――他最近拼命和赵引弓在拉关系。
说是参观慈惠堂,其实就众老爷堵着鼻子在山下的难民营里走马观花――据说是人多气味大,少不了还有江边吹来的煤烟味。还没等看过一半的地方,有几位老爷已经显出厌烦之色。蔡实是伺候人惯得,最擅察言观色,当下吩咐轿夫抬滑杆来,将几位老爷一一抬上凤凰山去。
山风拂来,几个人顿时浑身都觉得清凉,现在是盛夏季节,山上林木繁密,又经过赵引弓经年的绿化整治,沿途更是风景宜人。
山庄门外一里许,有一片树林,其中一棵香樟已经有百年之上,亭亭如盖。赵引弓已经在这里吩咐人在树下安排下一桌酒宴。四周点起驱除蚊虫的熏香,刚一落座,就有丫鬟送上冰湃过的毛巾和冰镇酸梅汤。
“想不到吴老爷这么会享受!竟给自己弄了有一个天仙福地!”吴芝香取过冰毛巾,痛快的把自己脸擦了几把,又喝了几口浓腻挂杯,酸甜适口的冰镇酸梅汤,只觉得舌底生津,两腋生风,浑身上下都为之一阵清凉。
坐在酒席上,只觉得凉风习习,俯瞰山下的钱塘江,更是景色壮美,心胸为之一敞。
“这凤凰山过去我也走过。没想到一座荒山给赵老爷整治成这般模样了,难怪大家都说赵老爷的经世致用之学最深。”复社的成员文怀也附和道。
其他人也跟着恭维一番,赵引弓免不了也客气客气。当下关照人布上酒菜来。
因为是盛夏时节,大家的胃口不佳,所上的菜肴都取清淡口味,菜肴虽多,却不腻人。又上了许多新鲜的水果,其中还有不少是用冰块保鲜运来的南国水果,要么是只听说过没见过实物,要么就是本时空国内还没有过的。一拿出来就令众人眼界大开,交口称赞。
一个丫鬟端上了一个大号白磁盘,里面满满的堆着还挂着水珠的新鲜荔枝,不但果皮犹自带红,连叶柄上的叶片都还青翠欲滴,竟似刚刚摘下来一般。
“赵老爷这里的新鲜荔枝也是江南一绝。”文怀忙不迭的剥开一个丢在嘴里,手中又在剥另一个了,“就是宗子兄也久慕大名呢。”
张岱的生活享受在江南是出了名的,但是冰鲜水果这种工业时代的享受是当时花多少钱也没法得到的。新鲜荔枝除了在广东和四川的荔枝产地之外任你再有钱有势也吃不到。就是荔枝干亦很少见。明清皇帝贵为九五之尊,能吃到的荔枝也不过是将新鲜荔枝浸入蜂蜜,然后再送到北京,口味已然和新鲜的不同。
赵引弓这里虽然没有煤气冷库可以制冰,可是从临高来得运冰船――从临高出发的船只北上江南的时候,底舱都用大量的锯末保存的人造冰作为压舱物。专门供杭州站自用和发卖。自然运送冰鲜水果也不成问题。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