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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分封的舞台夜剧在沉默的氛围中勉强落下帷幕,作为配角的皇子们各怀心思,各自散去。
春夜之下,凉风侵肌,带给人无限清醒,乾元殿那边内侍们还在连夜清理着杯盘狼藉,垂拱殿这边则余音还响。
刘煦父子俩沉默着出宫,刘煦一道都不开言,表情严肃,看起来很沉重的样子。一直到登上车驾,车帘放下,空间足够私密了,刘煦方才看着欲言又止的刘文渊道:“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言吧!”
刘文渊显然憋久了,得到允许,当即道来:“儿以为,陛下之分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听刘文渊这么说,刘煦立刻斜了他一眼:“陛下御极天下、鞭策宇内四十载,其英明睿智、宏图远略,岂容你在此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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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渊脱口而出:“陛下固然英明,但他终究老了!”
“放肆!”话一出口,刘煦便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先是斥骂一声,然而甩手便给了刘文渊一个巴掌。
这一掌显然没有留力,清脆的击打声甚至由车驾内传到春夜下的长街。察觉到车厢内的异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紧接着,传来驾前侍卫询问的声音:“大王可有吩咐?”
刘煦板着一张脸,声音几乎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般,回应道:“无事,回王府!”
“是!”
待车驾重新启动,车内的气氛继续压抑着,刘煦扭脸,瞪着刘文渊,压低声音,格外严厉地斥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迎着刘煦恶狠狠的目光,被扇得正发蒙的刘文渊这才慢慢反应过来,面上流露出一丝紧张。他适才的话,自是发自肺腑,但短短一句话,却是存在着重大政治风险的。
他的话,完全可以解读为欺君,蔑视刘皇帝年迈,甚至直指他昏聩。虽然这只是父子间的私谈,但难保隔墙有耳,至少这车里车外并不只父子二人,似刘文渊这般不假思索,张口道来,一旦为有心人所刺得,那来自朝中的明枪暗箭,恐怕说来就来了。
“儿失言了!”想到这些,刘文渊低头认错了。
见状,刘煦表情这才缓和了些,看着刘文渊被抽红的左脸,问道:“痛吗?”
刘文渊摇摇头。刘煦则严肃地道:“在安东我都要求你谨言慎行,何况京畿?你要永远给我记住,祸从口出!”
略微停顿了下,刘煦又悠悠道:“有些事,可以想,可以做,但不能说!”
闻言,刘文渊不免意外地看向刘煦,只见父亲此时也是一副深思的模样,眼神闪了闪,拱手应道:“是!”
小插曲过后,刘文渊又思索一阵后,缓缓道来:“儿绝无冒犯陛下之意,就事论事,儿确实对今夜陛下所持分封之议不看好!”
这一回,刘煦没有再打断刘文渊,而是平视着他,等待下文。留心着父亲表情的刘文渊见状,来了些信心,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其儿观诸位皇叔,对于分封大多不太乐意,似豁达如五叔齐王都不愿就国,要向陛下争取一二,不论是东面的虾夷还是南洋诸岛,分封这些地方,对皇叔们而言,无异于发配流放。甚至于我们安东,也是等同此类。
迫于陛下权威,皇叔们不敢反对,甚至不敢提出异议,只是心不甘,情不愿,即便诏令下达,诸国建立,恐怕将来也只是流于形式,止于名义,甚至可能因此贻笑天下!”
听刘文渊说得言辞凿凿,刘煦却摇了摇头,道:“你这也只是臆测,并无多少根据!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怎么知道你叔叔们就不愿意分封,至少你九叔、十三叔的积极,就不似作假。至于你四叔,他就更不会忤逆陛下的意志,别说分封安西,就是刀山火海,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那南洋五国呢?”刘文渊说道:“据儿所知,那些岛屿虽属蛮荒,但已经形成了一些土着国度,哪怕原始简陋,野蛮落后,恐怕也不会因为朝廷一道诏令便瓦解。
这不同于大汉商民前往贸易、垦殖,想要建立封国,实现统治,绝非易事。您亲身参与了安东的建设与发展,其中的艰辛与苦楚如何,深有体会,诸位皇叔能有这份意志坚持下去吗?又具备成为一国国王的能干吗?
即便安东,若无您十数年坚持不懈、辛勤开拓,对于陛下分封,儿同样不敢抱有信心!
何况,安东之发展,背靠辽东,又长期接受朝廷的支援,再兼爹您宵衣旰食,方有如今的成果。而南洋远在海外,朝廷能提供多大的支持,仅仅依靠那些出海的商民,依靠那支南洋舰队,就能够压服那些南洋土着,建立封国吗?
即便可以,那朝廷又将投入多少的人钱物力,方能实现?陛下分封诸国,在于稳固边陲,在于放权诸子作为,而根本原因还在于减轻朝廷的负担。
倘若因分封之事,加重朝廷负担,增加各类支出,那通过数千里之外支持海外,即便强盛如大汉,又能坚持多久,再厚实的家底,也终有一日会被耗净,大汉也可能被拖垮!
而朝廷若短于支持,以大汉目前在南洋各地的影响力,能够支持几个封国的建立吗?
南洋如此,安西亦然!并且,情况要更加严重!南洋那边,终究只是些不开化的蛮夷土着,不论是打是剿,尚有成功的可能。
安西则不然,在西方,大汉面对的是一整个文明,是一个有丰富历史文化传承的地区,是当年力阻大唐西征的帝国王朝,即便如今没落了,崛起一个新的国度,也是大有可能之事。
仅过去这些年,为支持六叔西征,朝廷耗费的钱粮,就数倍于安东发展及治安所用,愈往西,还不知会面临怎样的敌人!
还有那些大食人的信仰,与我大汉是格格不入,冲突剧烈,想要征服他们,谈何容易!
别看现在六叔他们取得了不错的战果,灭黑汗,败联军,攻入萨曼国,拓地两千里,但距离大汉实在太远了,朝廷纵然要提供一些支持,代价也巨大,不客气得说,这就是穷兵黩武。
他日,一旦出现些许变故,即便以大汉之强,又能在数千里之外进行有效援济吗?大汉在安西,永远只是用一根指头同敌人双拳战斗!
分封,若不为固内,而为开拓扩张,实为舍本逐末。儿观陛下所言,正有此意,一旦如此,儿恐有朝一日,西征会成为一个大汉深陷的泥潭,于国于民,都不会是好事……”
刘文渊滔滔不绝,一番论述下来,刘煦都呆了,深锁眉头许久之后,语气分不清是疑虑还是恐惧,抑或是其他什么,几乎颤着声道:“你这是在危言耸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