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銮驾至东京,阔别多年,刘皇帝再度回归。东京的繁华,一如往年,仿佛就不曾变过,还是熟悉的光景。
不过,这氛围,终究是有些异样,戒备森严,进出控制严格,倒不单纯因圣驾东巡,而是由于疫病,不得不加以重视,控制来往进出的人员。
毕竟,像东京这样人口密集、人流量巨大的城市,疫病的威胁是巨大的,一旦爆发,那很可能就是数万乃至数十万的蔓延。
因此,当灾区疫症爆发的消息传来后,还是给东京带来了不小的负面影响,尤其针对安置在城东的难民,更畏之如虎。
早在水灾横行的时候,就有各州的难民逃到开封乞食的情况发生,对此,府尹吕胤很重视,专门命人在城东开辟了一方场地,用以安顿救治,进城是不可能让进城的。
前前后后,共收容了两万多人,一直到雨灾停,水灾止,难民们才开始在官府的引导下,陆续离开。
但是,这人还没被清空,澶州、濮州等地的疫病便爆发了,这下引起的骚动可就大了。开封城外的难民,则更被视为丧门星,大加鄙视、排斥,觉得他们会带来厄运。
虽然一在城中,一在墙外,有高墙之隔,沟壑之阻,但架不住人性中本能的自私,哪怕城外的难民有严格的约束,哪怕并没有人感染疫病,开封城中也有不少人对他们横加指责。
就刘皇帝所知,此前还有一些东京士民联合起来向开封府请命,希望能把城外剩下的难民全都给赶走,以免祸害了全城百姓。
这样的请求,还真代表了不小一部分人的声音,若是无事之事,他们还能以怜悯的眼光,乃至隔岸观火的心态去看待那些难民,然一旦带来风险之后,那就是毫无理由地排斥摒弃。
群情汹涌,甚嚣尘上,所幸开封府尹吕胤也是个强势冷静的人,并未为众情所逼,只是发布一份官文,解释情况,另外就是加强了在防疫事宜上的控制管理。
至于赶人,以吕胤的精明,怎么可能去做,也不可能因为东京士民叫唤几声,就妥协。驱逐难民这种事情,在大汉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那得追溯到二十五年前的开国之初,那个时候,可是连禁军都出动,对各地难民围追堵截,不过,那时是高祖刘知远在位,刘皇帝连太子都不是。
而在刘皇帝时代,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对于灾民、难民,往往以赈济救助为主,这是一条准则,也是一条底线。对于这些,吕胤心里可清楚得很。
说起来,开宝十年这一年,对开封百姓来说,是二十年间最惊魂的一年。汴水暴涨,中原疫病,这些都是让他们感受到切身威胁的事情。所幸,有惊无险。
高级别的治安戒严,也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本来已有所缓和,只是刘皇帝之来,又再度加强。空气中,已然弥漫着饼子与桂花糕点的香气,毕竟中秋将至,不管时势如何,生活得继续,节日也得过。
刘皇帝此番驾返东京,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人的表现十分夸张,竟至喜极而泣,对于许多久居开封的人而言,这是“慈父”归来了,能与皇帝同处一城,就近感受天威恩泽,这才是京师百姓的荣光,腰杆子才硬,才不负东京之称。
有些过度的表现,甚至让刘皇帝感到一丝尴尬,甚至不由猜测,这是不是吕胤特地安排的。不过,联想到此君历来实际的作风,还是压下了这点揣测,只当是东京士民渴慕君恩已久,而激动忘情。
感受到东京士民的热情,刘皇帝甚至难得地走出銮驾,站在车辕前,享受百姓们欢呼的同时,也向他们挥手致意。
这样的事情,过去刘皇帝常做,如今再重操艺能,还是那般圆润自然,嘴角温和的笑意始终洋溢着,效果自然也是上佳,一直到皇城了,城中热烈的气氛仍旧没有消退,看起来,对于御驾东幸,开封的士民确实满怀期待与热情。
“东京啊,好些年没回来了,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啊!”巍峨的开封皇城前,刘皇帝下了銮驾,站在皇城广场上,望着那些壮丽的城阙,大发感慨。
走近一根盘龙柱,刘皇帝探手轻轻地抚摸着,柱身上的纹路已然带着些岁月的沧桑了,刘皇帝说道:“这长柱如林,倍感亲切啊!”
“东京随时恭迎陛下驻幸,对于宫室的修缮维护,未尝懈怠!”吕胤特地别召到身边侍驾,在旁应和道。
刘皇帝点了点头,想了想,见着这广场上形形色色的一众人,一摆手:“赵普、吕胤侍驾,其余人等,各归其职,各自安顿去!”
“是!”
“就不乘车驾了,朕走走看看!”又挥手拒绝銮驾,刘皇帝就带着赵普、吕胤及少数随从卫,慢悠悠地通过城门,信步而游。
显然,东京这边在迎驾方面,是做好了充足准备的,皇城宫室修缮一新,就如当初刘皇帝还在时候一般。
“那些都是石灰!”行走在御道上,刘皇帝四下打量着,指着地面、墙面上的一些痕迹,问吕胤道。
吕胤道:“回陛下,正是!澶、濮等州,疫病流行,开封近在咫尺,不得不防,需要严加防控,城中各处,皆以石灰敷墙撒地,用以消除疫虫,防止疫病......”
说着,吕胤还把开封这段时间的防疫措施简单地给做了个汇报。总得来说,大张旗鼓,效果显著。
“显然,东京的各项工作,做得还是很到位的嘛!”刘皇帝笑了笑,冲另外一边的赵普道。
赵普露出一点矜持的笑容,附和道:“吕公是大汉少有的干才,足可令人放心!这段时间,臣收到各地的汇报,多有诉苦请援,唯独东京,不仅万事有条不紊,还能大力支援,配合朝抗疫救灾......”
赵普这话,也是抬轿子了,东京是什么地方,这里坐拥富足的资源,这些责任与义务,也是其必须承担的。
做得好,是应该的,可以得到褒奖,要是做不好,出了什么疏漏,那就要被问责,严厉问责。
吕胤自然心里有数,赶忙道:“赵相谬赞了,这些都是当尽之责,应有之义,实不足为道!”
“余庆啊,在朕面前,就不必这么谦虚了!”听其言,刘皇帝不由笑了,亲切地呼着表字,道:“似东京这样庞大的城市,能够管得好,就是能力的体现。朕听说前段时间,城内舆情纷扰,颇为不宁,如今情况如何了?”
闻言,吕胤道:“陛下,百姓无知,中原疫症横行,难免不安,有些过激反应,也属正常,只需善加劝解,疏导教育,抚慰民心。”
“朝廷许多官员,就缺乏你这份体谅之心啊!很多人遇到事情,手段粗糙,只以权威慑人,强力压服,而不知体谅下情,灵活运用!”刘皇帝感慨着,言语中不乏赞誉:“难怪你从两浙卸任时,有那么多人挽留,甚至给你立生祠了!”
“都是百姓们厚爱,臣实在汗颜!”吕胤道。
“哈哈!又谦虚了......”
赵普跟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这君臣二人之间亲密的交谈,面上云淡风轻,只是余光一直观察着吕胤,眼神深处涌现出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忌惮。
不得不多想,此番陛下东巡之后,是否会再将吕胤调回中枢了。于朝廷的高层而言,吕胤拜相,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早晚罢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早晚的期限也越发临近被打破的时候,要知道,吕胤如今已经是开封府尹兼东京留守了,这可是地方官僚中最高档的实权职位了。再进一步,也只有政事堂有位置了。
这一点,赵普心知肚明,也早早地便做好了,有这么一個人,到中枢分权的心里准备。但哪怕大势不可逆,这心里也难免有些戒备。尤其在与王溥搭档的这段时间,让他对刘皇帝身边这些旧人,十分忌惮。
有一说一,不管是出身,还是资历,吕胤都比他赵普高得多,也深得多。当初,若不是因为守父丧,吕胤耽误了一段时间,如今担任首相,执掌国政的,恐怕早就是吕相公了。
当然,二者之间,也不是没有共同处,那就都属于“半路”出家,都是靠着既有的名声得到刘皇帝的发掘重用。
刘皇帝与吕胤交谈之间,一旁的赵普已然在琢磨着,吕胤入相,该如何相处为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