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月,刘皇帝又失一老臣,集贤殿大学士致仕、寿张侯张昭。当然,比起安审琦、李谷,档次明显要低上不少,对朝廷的影响也够低。不过,老臣持续凋零,还是难免引起刘皇帝一些唏嘘,于他而言,故人当真是越来越少了。
张昭,原名张昭远,因避讳高祖而更名张昭。此公在大汉朝廷中,并没有扮演什么特别重要的角色,也没有建立什么功勋殊荣,然仕汉二十余载,在功将难封的大环境下,却能赐爵封侯,也不得不说此人的处世之道。
张昭对大汉的贡献,寥寥数语便能尽述,并且没有什么值得传唱赞扬的。最突出的,大概是天福十二年汉军挺近中原时,张昭与王景崇等人力主迎接,得了个迎奉之功,但那不只他一人。
其后,在朝廷中的功能,主要是修史以及教习皇子。然论修书著史,早年有贾纬、苏禹珪,中期有薛居正为首的一批史臣,后期三馆更是充斥着鸿儒大家,而他也退了。至于文华殿侍讲,也只能体现出他的学识以及刘皇帝的信任。
比起那些功勋卓著、耀眼夺目的文武豪杰,综张昭仕汉生涯,乏善可陈,却享有一个朝野赞誉的德高望重,混了一个万众艳羡的寿张侯爵。
人之际遇,很多时候都是羡慕不得的,或许是因为年高德重,又或许只是因为眼缘好,入了刘皇帝的眼,就得以功成名就,福荫三代,还得了个善终。
或许,张昭也有些资自知之明,临死之前还上了封遗奏,由其子代呈,说他历仕三朝,无功德及人,勿请谥及立碑。
当然,张昭有这个态度,刘皇帝对死去的大臣却也大度,还是下诏厚葬,并着李昉拟写了一篇神道碑文,尽其哀荣。
同时,张昭还是当朝有名的藏书大家,家中藏有各类典籍数千卷,除了留一部分用以传家之外,余者尽数献与三馆。
为此,刘皇帝又下恩诏,赐张家钱一万贯,同时擢其次子与长孙官职,堪称厚待。
......
仲夏的空气中弥漫着恼人的燥意,即便日已西斜,但炽烈的光芒不减丝毫减弱,铺天盖地的热浪层叠而来,笼罩在汉宫之中。
急促的脚步声在垂拱殿前厚重的地板上都显得格外清晰,却太子刘旸以及宰相赵普、王溥三人联袂而来,满头的大汗,一脸的严肃。
“见过殿下!见过二位相公!”殿中通事耿爽赶忙行礼。
“陛下可在?”刘旸没有丝毫啰嗦,直接发问,语气竟有些严厉。
通事有点被吓倒了,心中思忖,必定出了什么大事,立刻低眉顺眼地答道:“回殿下,陛下前往乾元殿了!”
“去乾元殿!”毫无拖泥带水,刘旸径直转向,朝垂拱殿正对着的乾元殿而去,赵、王二相紧随其后。
乾元殿,从新建开始,便是整個紫薇城,整个洛阳城,乃至整个大汉最雄伟壮丽的建筑了,宏伟的宫殿傲然耸峙,直插云霄,直观地展现着大汉强盛的国力与磅礴的气运。
凡有外臣异邦来朝,举目而望,便先见乾元殿,而后知西京洛阳城。十年下来,乾元殿已成为京师最为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这座殿宇,让人无限仰止,也成为了那令人毫无保留敬畏臣服的皇权的象征,矗立在紫薇城中,同样根植于所有大汉统治之下的汉臣民心中。
刘旸三人赶到乾元殿时,从当值的宿卫口中得知,刘皇帝却是在乾元殿,不过却是在乾元之巅。
乾元殿在起建之初,便在殿顶留下了一座高台,号为揽月台。这是洛阳城内最高的地方,又处在乾元之殿,乃是洛阳城离天最近的地方,用于让刘皇帝更近地沟通宇宙苍穹。
当然,从建成后开始,刘皇帝却很少亲临,近百米高的建筑,上去麻烦,下来也麻烦,同时还得忧虑安全的问题,毕竟高处不胜寒。
此番,刘皇帝却是兴之所来,亲登乾元。刘旸三人得知后,也没有任何犹豫,又急匆匆地从殿后楼道,一层层攀上去。
这样的高度,这样的天气,再加登殿之途中的各种曲折,以及赵、王二人的显得老迈的身体,耗费了近两刻钟,方才抵达揽月台下的楼室之中。
经过通报,得到刘皇帝的准许之后,三个人方才攀完最后一道梯级。说起来,早就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不管是刘旸还是两位宰相,此番还都是第一次来。
登乾元,尤其是履足揽月台,也算是忌的事情,从其建成伊始,就带上了一层神秘神圣的光辉。
因此,多少带上了一丝好奇,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不过,待见到台前迎风而立的刘皇帝时,都迅速收敛心神,躬身从后行礼。
斜阳残照,天地仍如一座热炉,但这揽月台上,却格外凉爽,劲风肆意吹拂,使得刘皇帝的龙袍呼呼作响。
刘旸忍不住朝台外张望了一眼,直觉仿佛见到了另外一片天地,只觉天高地远,风光无限,当然,这凌然独高的危处,还是让人感到一丝惶恐与忧惧。
或许是因为太高了,又或许因为这是乾元之巅。
见到刘皇帝离台栏有些近,虽然有喦脱以及白羊在旁边护着,但刘旸还是关心地道:“此间高峻,还请陛下移步,远离危栏!”
听到刘旸关切的话语,刘皇帝微微一笑,回道:“移步是小事,但何来这广阔的视野,何来纵览天地,怀抱乾坤?”
刘皇帝这话很装x,还不尽兴,声音在风声的侵袭下显得零落,招呼着三人近前,指着楼台外,拔高声音,道:“朕屡次出宫,畅游洛阳,然若论观景之地,还属此处绝佳!”
从刘皇帝视角望去,整个洛阳城,一览无遗,从此观景的,也确有一番独特的体会,人的心胸与襟怀似乎都变得更加广阔了,境界也仿佛能够得到升华。
滨临危栏杆,感受着夏风不带感情的吹拂,虽然这楼台看起来十分牢固,总是给人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尤其是赵普,更高的地方不是没待过,华山之险也不是没体会过,但在这座充满了人类智慧结晶的殿台之上,他只觉惶恐。
赵普没有恐高症,但此时竟觉两腿有些发软,尤其是刘皇帝还一脸闲适地站在那里迎风观景,就更觉惊魂了。
若是出现什么意外......这样不敢想的念头不可遏止地在脑海徘徊着。
不过,见着刘皇帝那恣意洒脱的表情,赵普还是忍不住开舔,嘴里赞叹道:“如此危楼,陈等登高,胆战心惊,忐忑而不知所以。陛下凭栏而望,却如履平地,如观苑景,此等胆识气魄,此等胸襟豪情,令人钦佩啊!”
赵普的话被夏风打散,再配合着他的神态与身体间细微的动作,情绪表达得很到位,倒像真的一样。
闻之,刘皇帝还是忍不住一乐,摆了摆手,也开个玩笑:“赵卿,朕可是许久没听你说这些恭维吹捧之辞了,这甫一听闻,仍觉耳目一新,倍感喜悦啊......”
“陛下说笑了!臣惭愧!”不知是羞的,还是喘的,赵普脸微红,略表尴尬。
在这楼台风口间,确实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尤其是见到赵普、王溥的状态,刘皇帝也就从刘旸所请,移步入内,听取奏事。
中间,另设有一座祭台,立有神龛,祭器齐备,燃烧的香火还是刘皇帝此番亲自插上的。
一排黄蒲小案,还准备着瓜果、点心与酒水,刘皇帝上来,仿佛真就是为了请神,与天地神祇畅饮沟通的。
“说!出什么事,需劳你们三人,这般行色匆匆,联袂来见!”落座,看着刘旸三人,注意到他们疲惫的身体,刘皇帝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