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晨,寒露凄清,霜雾弥漫,季节性的凉意被加诸于洛阳城与其间的士民身上。不过,这些许寒凉,对萧思温而言,实在不算什么,甚至有些享受。
天方蒙蒙亮时,不需人提醒,萧思温便起来了,洗漱着装,还在礼宾馆的后园中散了几圈步,始终保持着一个饱满的精神状态。
鹅卵石铺就的道路,行走其间,隔着鞋垫,也能有清晰的感触,据说有益健康。初走时,有些疼痛,但习惯之后,却别有一番体会。
萧思温觉得,自己眼下的选择,就是这么一条道路,或许坎坷不平,甚至带来一些痛楚,但这是条正确的路,有益身心的路,通向光明未来的路。
当清晨第一缕霞光出现在京城上空时,礼宾馆内也苏醒过来了,人声杂音有些破坏馆内的雅静,甚至有几名外使同样出现在园内。
萧思温认识,似乎是来自天南来的小国使臣,穿着汉服,戴着汉冠,连汉话都说不清楚,简直沐猴而冠。
一股蔑视再度在心头荡漾,萧思温也不打招呼,当即返房,留下一个傲娇的背影。回到房间,竟生疲惫,毕竟年纪大了,不过,当馆丞领人带来问候时,顿觉精神倍增。
“萧使君昨夜歇息可好?”馆丞身材高大,长得很是富态,就是有些油腻,面对萧思温一行礼,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他姓黄,是贪腐案后的第二任馆丞,到任后不久,因为熟谙诸族各国事务,从理藩院调过来,背靠的可是秦王殿下,虽然位置卑微,但却是个观察打探的好地方。
“甚好!”萧思温回礼,注意到馆丞身后端着饭菜的仆役,笑道:“这段时间,多谢黄馆丞照顾了!”
“萧使君客气了!”馆丞很谦虚,说道:“稍后上院将来人,接使君进宫面圣,下官特备了一顿吃食,还请使君不要嫌弃!”
“自然不会,多谢!多谢!”萧思温觉得,自己融入大汉没有任何问题,至少同这些汉廷官员打交道上面,没有任何不适应。
看了看尚冒着热气的饭菜,荤素齐备,萧思温不由问:“朝廷规矩森严,据说许多官员,面见皇帝陛下,都不进食,以免君前失仪之忧!”
闻言,馆丞一边摆手,一边笑道:“使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传闻或有,但此番并非大朝,宫中规矩虽多,却也不至于此。下官命人备了一些热食,以求果腹,使君不必过虑!”
“如此,多谢了!”萧思温一副了然状,再施感谢。
接下来,萧思温是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番,觐见大汉皇帝着实不容易,宫禁森严是其一,难以应时是其二。出发时,天色初明,等见到刘皇帝,已然日上三竿了。
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得到刘皇帝积极召见的,一看事,二看人,正常情况下,觐见的臣僚都得在待漏所抑或殿前等候等候召见。
不过,萧思温终究是荣幸的,因为今日刘皇帝见的第一个外臣,就是他。
“臣萧思温,叩拜陛下!”
垂拱殿内,刘皇帝神色严肃,隐隐带有怒气,他适才专门往文华殿走了一趟,搞突袭视察皇子的学习,正撞见十三皇子刘晔嬉戏于学堂,学士不能制,于是皇子连带学士,一并责罚了,到现在这气还没理顺。
不过,当面对萧思温这番自觉、恭敬、得体的觐礼时,却不由露出了点笑意,这个萧思温,完全是以臣下自居了。
官话说得很地道,礼仪规矩周到,态度更是恭顺,一身汉臣衣冠,甚至连在刘皇帝看来的丑陋的契丹传统发式都有过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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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使君免礼!”注视着匍匐于地的萧思温,刘皇帝抬手。
萧思温起身,躬腰站立,刘皇帝审视了几眼,问道:“使君这身衣裳,穿得可还适应?”
萧思温自是个心思灵巧的人,察觉到刘皇帝话里有话,当即应道:“回陛下,甚为舒适,臣既喜汉家服章之华美,亦感中原礼仪之尊重!”
“呵呵!”刘皇帝顿时觉得这萧思温会说话,并且心迹欲露,道:“萧使君若喜欢,那便穿着,作为朝廷的客人,朕再赐你十套华服!”
“谢陛下!”萧思温闻言,眉梢中都透着喜色,立刻道,皇帝的态度,也着实可喜。
摆了摆手,刘皇帝目光中威严乍现,上身微微前倾,直勾勾地盯着了萧思温:“你也是个聪明人,朕也就不兜圈子了。
朕听取了好几道奏报,都说你萧思温此番南来,意图不明,朕今日接见你,就想听听你的目的。
汉辽和议之事不需再提,朕不同意,也没有商讨的余地。国事不论,且说说你的个人意图!”
有些行为是刻意表现的,萧思温当然大汉君臣对自己的来意会有察觉,但真直面刘皇帝的问询时,萧思温仍旧不免紧张,尤其迎着那两道平淡却强势的目光。
小心地抬了一眼,萧思温平复下心中微澜,身体一矮,再拜道:“陛下目光如炬,臣深为钦佩,不敢相瞒,臣此番举家南来,是欲投奔大汉,还望陛下略施怜悯,接纳收容。倘得如此,臣愿尽忠陛下,效力朝廷,永世不渝!”
萧思温也是够干脆,投靠话张嘴即来,毫不拖泥带水。闻之,刘皇帝脸上也无多少波动,只是一双眼睛似乎更加明亮了,轻笑道:“萧使君来意真诚,朕很感动。不过,朕有些好奇,辽国虽然大败于朕,丧失施地,但犹据大漠,拥有百万之民,横跨千万里地。朕无冒犯之意,使君贵为辽国重臣,契丹大族,怎会想着叛国投敌?”
刘皇帝语调轻松,可萧思温却不敢不慎重,他心里可清楚着,自古以来,背主投敌之人,都是为人所不耻的,更何况,他还是个“胡人”。
额轻轻地贴在垂拱殿平滑得能照出影子的地砖上,萧思温言辞恳切道:“陛下,辽国虽大,的却已无臣容身之处,久居必取其祸!”
说着,萧思温便将他在辽国朝堂窘迫的情况言明,而后道:“蝼蚁尚且偷生,而况臣一家数十口人!且汉典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臣虽不才,却也知契丹溃亡不久,终将为大汉所破,这宇宙乾坤,终将臣服于陛下脚下,因而稽首拜服,还望陛下审鉴!”
言罢,萧思温便做出一副五体投地的模样,静待刘皇帝对他这番心意的判决。刘皇帝呢,笑意逐渐敛起,注视良久,感慨道:“你这番话,倒也显赤忱!”
“陛下当面,臣不敢有任何隐瞒与保留!”萧思温答道。
“朕早知契丹汉化极深,契丹臣民中,沿习汉典汉法者,更难计其数,你萧思温便是其中一人,朕也早听过你的大名,不得不说,你是个人才!”刘皇帝悠悠然地说道。
考虑几许,刘皇帝道:“大汉的繁荣昌盛,需举国诸族,协力贡献,朕为天下万民之主,契丹虽有不臣,但朕同样视其为子民。萧使君能够主动南来投效,朕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相反,朕很欣喜,欣慰,若都如你这般明理明智,那这南北天下,早就化干戈为玉帛了。不过,有你为表率,想来,天下距离真正的安宁不远了!”
刘皇帝话大抵也就随口说说,萧思温也是老狐狸,也就恭维着听听,但刘皇帝表示接纳之意后,他悬在心中的石块也就落地了。
当即再拜首,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陛下胸襟之广博,恰如苍穹之浩瀚,就如江河千古,能纳百川,臣,臣敬佩万分,臣虽老迈鄙薄,愿为王前驱,悉心竭力,效忠陛下.......”
“哈哈!”刘皇帝笑了笑,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萧思温,待其表演完毕,方才温和道:“萧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