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此类若是太平了,大汉何得安享太平?”刘皇帝再度强调了一遍,尔后看着赵普,道:“此议此论,就定下了!”
“是!”赵普更没多话说了,只能俯首听命。
刘皇帝则一副意犹未止的模样,对赵普继续指示道:“这也是今后朕对大汉周边国度族部的态度,也当是朝廷今后攘外安内的基本政策。卿领政中枢,当为表率,引领群僚,予以落实!”
“臣明白!”赵普表态道。
当然,他也确实开始琢磨了,这还只是刘皇帝表露出的一种意愿与态度,如何化为政策,加以执行,却需要他更费神了。
至少,如何传达,如何做得隐晦,拿出一套怎样说得过去的说辞,是需要动些脑筋的。在垂拱殿,只是他们君臣议政,但是,场面上终究还是不能像刘皇帝这般,赤裸裸地表态。
毕竟,刘皇帝这番言论,锋芒毕露,攻击性太强,也实在不符合中原王朝一贯的理念与风格,与中庸持重相悖。
并且,有失大国风度,有伤君德。刘皇帝的意思很直白了,这欲乱四围以求自安,背后手段,四处拱火,这是怎样的行为,用句大不敬的说法,小人之举,唯恐天下不乱。
当然,赵普可不敢将这种看法说出来,也没人敢,相反,赵普也不是看不出其中的奥妙与好处。
只是,事情总有其两面性的,赵普同样也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处处点火,那会不会引火烧身,若四面不宁,大汉居其中,又真的能稳坐钓鱼台,独善其身?
对于这一点,赵普也难有个结论,甚至难以说出个对错来。而此时他能做的,也只是遵循皇帝的意志做事。
赵普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这些年,向刘皇帝也有不少进言,但终究是分事情的,像此事,刘皇帝都摆明了态度,他也没有必要去争取,甚至连那点顾虑都没有讲出来。
未来如何,在这种对外政策下,今后大汉周边会是怎样的一种形势,谁也不知道。但是,只要大汉自身不出问题,稳定航行,那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这一点,也是当下刘皇帝以及赵普致力要做到的!
“对了,一年多以来,国家多事之秋,赵卿主掌中枢,兼顾内外,忧深劳苦,朕甚是感动,未加褒赏,心实有愧。”扭头,刘皇帝言辞真诚,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对此,赵普意外之余,也当即表示道:“陛下言重了,为国为民,何谈劳苦!”
“旁人只见到沙场上的荣耀与战功,如何知晓幕后之人的辛酸与劳苦,北伐议功,榜上无名,但朕可记得你的功绩!”刘皇帝肯定地说道:“也该当予以犒赏!这样,徐熙此番送到你府上的礼物,朕做主了,直接转赐与你,以兹嘉奖,再接再砺!”
“朕的宰相,岂是些许黄白之物,就能动摇的!”刘皇帝又补了一句,意味深长:“朕自有犒赏!”
闻言,赵普略感纳罕,但双目中闪过一抹深思,很快反应过来,拱手道:“臣拜谢陛下恩典!”
同时,在他眼神深处,也有少许的感激之情。赵普是个多智明理的人,也知道当下自己的处境,可以说,他是大汉历任宰相之中,根基名望最浅,而面临阻碍最大的一员。
而徐熙献媚,这种事情,也是最容易引人攻讦,被人拿来做文章的,哪怕他处置得及时,也难免惹上几分骚。
但是刘皇帝以此施赏,则不只是为了犒赏,更是为了给他站台背书,让别人息了用此事对付他的可能,甚至于,今后诸如此类的手段,在刘皇帝这里都难以打击到赵普了。
一个态度,就能为赵普避免许多无谓的攻讦,减轻其压力了。与刘皇帝交换了一下眼神,只觉是如此明亮,如此温和,赵普属实有些感动。
当然,这份感动也只是一刹那的事,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深沉。稍加考虑,赵普主动推拒:“臣感激涕零!然,臣不敢受赏,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不待刘皇帝发问,赵普便解释道:“诸部司衙,臣僚职吏众多,未尝有不尽力者,臣薄有苦劳,又岂敢独揽功劳,忝受赏赐!”
“天子的赏赐,岂有收回的道理!”闻之,刘皇帝微微一笑,目带深意地看着赵普:“不过,赵卿所虑,也不无道理,朕自然不会厚此薄彼。对于内外臣工,辛苦尽职者,也该有鼓励。
听闻此番徐熙进京,携带有大量贡资,既然同意议和,朕就照单受纳了。不需收入内帑,也不必上缴国库,朕再从内帑拿一部分钱帛,合在一起,赏赐职吏,以示慰劳。”
听刘皇帝这么说,赵普再度起身,道:“臣代诸职掌者,拜谢陛下恩泽!”
“至于具体的授赏名单,就由赵卿主持拟定!”刘皇帝又补了一句。
闻言,赵普心头一动,应道:“是!”
老脸之上,难以掩饰心头的惊讶,皇帝这是要做什么,赵普心中闪过一抹疑问?赵普自认如今自己的权力不小了,可以说是历任首相实权最重的人,刘皇帝此举,似乎又是给他一个施恩群臣,收买人心的机会。
赵普如今在朝廷内部,当然已经形成了以他为中心的政治势力,但同样,不服他,或保持中立的群体,仍旧大有人在。
刘皇帝呢,这是要继续加重他权力,提升他影响的意思,而通过此举,赵普也足以再招抚一部分官吏,引为臂助,刘皇帝给这个机会,他就有这个手段。
一番思虑,就将此事对自己的益处想清楚了,但是,注意到刘皇帝那平和却总给人高深莫测之感的刘皇帝的面庞,那股压抑感也再度充斥其心。
刘皇帝的信任与重视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从他过去二十多年的坐朝经历来看,对宰相的态度,始终是有所保留的,哪怕几度放权,但最高权力始终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然而如今,却如此扩大自己的权威,享受如此深重的恩遇,自然需要付出些什么。皇帝大方分权,所为者何,显然是要做事,要体现出价值来的。
几乎不用太多费神,赵普便回味过来,大抵就是为了支持自己近来加速酝酿的改革措施了。而其中,不可避免地对上勋贵这个庞大的阶层。
在赵普脑海中,情况俨然清晰起来了,皇帝在此事上的态度,总是显得犹抱琵琶半遮面,但偏向自己是感受得到了。
因此,赵普也平添几分信心与底气,哪怕他是赵普,也不是真正的无所畏惧的,伸展手脚的同时,难免没有迟疑与徘徊。
而不得不说的,这样一来,自己的余地也不多了。路,或许是自己选的,而刘皇帝要推上一把,并且截断退路,只能朝着一条单行道前行。
如若偏离,刘皇帝会纠正,如若放弃,那么面临的或许是刘皇帝的打击了。有那么一刹那,赵普忽然真正明白自己在宰相位置上的使命了......
心中也不免生出些许的苦涩,高坐宰堂,发号施令,威风八面,曾经一度认为已是以天下为棋盘的棋手。
然不知觉间,刘皇帝似乎已经构造一盘棋局,自已以及那些勋贵、重臣,都已深陷其中,执棋手仍是高居宝座的皇帝。
这种恍然的觉悟以及莫名的情绪,迅速被赵普压制下来,定了定神,再度恢复安然。不论如何,有一点赵普是心里有数的,哪怕勋贵阶层再庞大,再恐怖,但就当下,最恐怖的,只有刘皇帝。
和别人作对,结局难料,但与刘皇帝相逆,那么下场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