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果真不曾放弃过我等!”毡帐内,杨业发出一阵动情的感叹。
“从来不曾!”王寅武肯定地附和道:“这数月来,河西也曾几度收到朝廷制令,陛下严令,务必寻到将士踪迹,一道比一道急,陛下与朝廷始终坚信,将士们必定能脱离险境,逃出生天!
在判断出远征军向西撤退后,朝廷甚至在北伐初终之际,决定重启西进,向西域添兵,以便接应将士归来。
开春以来,已有两万王师自河陇西进,眼下,应当已然进驻西域,参与西域战事!”
听此言,杨业几人互相望了望,都面露惊喜,看着王寅武,杨业道:“王都知,我等避处绝域,消息断绝,对于大汉情况一无所知,不知当前天下是什么形势,北伐又是怎样进展,还望解惑!”
对此疑问,王寅武自然不吝解答,将北伐中路、东路军进展情况,细致地描述了一遍,当得知汉军尽取辽东,全收漠南,辽主北遁,胡人远避时,都不由得心驰神往,激动不已。
为大汉取得武功的同时,也不免有少许遗憾,杨业道:“只可惜,如此伟业,我等未能亲历,漠北一战,竟至败绩,狼狈西逃!”
“杨公不必如此!”听其言,王寅武当即道:“对于远征军,军中上下,无不敬仰,轻骑绝域,纵横驰骋,艰苦作战,此为大丈夫之行为。虽稍遭挫折,去席卷漠北,使辽国后方大乱,乏力支持漠南作战。
下官曾听闻,若非有远征军于讨击于辽国腹腹地,使其有更充足的兵力南下,大汉对辽之山阳反击战,胜负难料,而大汉北境也可能遭受更大的破坏!
并且,辽国虽则聚众,以势凌人,击败了远征军,但这数月来,辽国漠北形式日沮,部族离心,各怀叵测,混乱不堪,契丹人对漠北的统治已陷入巨大危机,难孚其众。
因此,远征军将士艰苦作战,功业甚大!”
王全斌这一番话,虽然不乏恭维与吹捧,但其出发角度也是有道理的。至少在朝廷内部,评议功过之中,因为下落不明,对漠北远征军还没有一个定论,但刘皇帝的态度就已然很明朗了。
或许因为大败的缘故,没法给出统军的将帅予以过高的评价与犒赏,就像兵败漠南的刘廷翰那般,功过参半,但对于一般的将士功绩,还是十分肯定的,并予以嘉奖抚恤。
而杨业几人,比起个人的荣誉与功劳,当然也更希望能得到朝廷的肯定,经历了那般残酷艰苦的远征作战,付出了那么将士的生命,是需要得到肯定的,否则也对不起那些为大汉牺牲的忠诚将士。
“王都知见识,颇为不凡啊!”大概也是被王寅武说舒服了,刘昉脸上绽开一点笑容,开口道。
“殿下谬赞了!”王寅武赶忙应道:“下官只是略表对远征军将士的敬重之情,恨不身为其中一员,随军驰骋漠北!”
听其言,杨业三人都点了点头,就连王彦升那病态的面容间也露出少许满意之色。
略加沉吟,杨业看着王寅武,道:“王都知受命寻师,千辛万苦,跋涉异域,远来金山,于公于私,我代表全军将士,表示欢迎与感谢!”
杨业这么说,王寅武当即要客套一番,却被杨业打断了:“既然都不是外人,我也就此直言了!”
“杨公请讲!”王寅武下意识地严肃起来。
“时下,我军处境已是十分艰难,粮秣奇缺,开春前几乎已至无以为继的地步。
这些时日将士们戮力同心,采摘渔猎,方才勉强维持。我军将士都是百战沙场的壮士,处境竟如流离难民,朝不保夕,安危无定。
都知此来,却是带给全军将士以希望,我等漂泊域外近半载,终将有归!”
“将士们辛苦了!”杨业的话,似乎引起了王寅武的共情,只见他双眼泛着微光,沉声道,他想起了十多年前西使的艰辛旅程,但与之相比,远征军将士的经历或许还要更惨淡些。
杨业则继续道:“实不相瞒,在王都知来之前,我与王老将军以及殿下已然做下决议,准备拔营,南涉沙漠,经西域回返大汉!本是绝境求生,忧虑满怀,如今,我等更添信心了!”
杨业说完,王寅武一时没有说话,而是稍加考虑,而后拱手道:“杨公,南涉流沙,还是太危险,更重要的,流沙以南,乃是轮台、北廷地区,至今尚在辽军手中,天山横亘南边之间,想要突破,甚难。
今既已寻至,下官建议绕道,沿山缘向东南开拔,道路虽则荒僻,却更加稳妥。下官也可遣人联络河西,让卢使君准备好兵马与物资,以作接应,直接返回大汉!”
王寅武的想法简单而明确,既然找到了远征军,那最重要的目标也就达到了,
“殿下,老将军,你们以为如何?”听其意见,杨业问刘昉与王彦升二人。
刘旸从杨业的语气中明显感受到他另有想法,稍作思吟,道:“我只一帐下,当听军令。”
王彦升则还要干脆些,也无意打什么诳语,猜什么谜语,径直问道:“重贵,你有什么想法直言!”
“此事,却非我所能一言而决!”杨业却叹了口气,道:“我有意,继续执行此前所议计划,不过,王都知至,情况有所变化。如其所言,改道避走沙漠,确实更加稳妥!”
他这话一出,王彦升当即表明态度了:“若无王寅武,我军的路,就在南方,甚至用不了多久,就要开拔起行了!
数十年前,契丹铁骑,远涉流沙,臣服西州回鹘;十年前,辽军西征,亦是走此道;同样的道路,契丹人能走,我大汉将士,走它一遭又如何?
我们一路从漠北撤到此地,千般辛苦,万番艰难,还差这点脚程?”
当然,王彦升这般态度,也不单纯是为了拼一口气,放些豪言。只与杨业交换了一番眼神,就大概理解杨业的考虑了。
在场之人,王彦升大概是王寅武之外最熟悉西域情况的人,而通过与王寅武的谈话,对西域的形势也有了最新的认知,也使得他们思路得到开阔。
王彦升操着他那低沉沙哑却又强势的语气,盯着王寅武道:“王都知适才曾言,时下西域,乃是三方相争,大汉、黑汗、辽国相互牵制,僵持不下?”
王寅武点了点头,这些军事情报,武德司自然有搜集,而作为河陇地区的头领,自然熟悉。
“实则去岁进入秋季后,就已经是黑汗与大汉相抗了,辽军只一残部,退守天山北部,城只轮台、北廷二城,兵不过四千,民更寡缺,只是依靠山地之险,扼守关隘,方才苟延残喘。
郭进将军曾一度想要北上讨击,消灭这股辽军,而后将黑汗军队赶出西域,不过受制于兵力不足以及黑汗军的牵制,未能成行。
此番,朝廷遣师西援,西域已有近三万汉家儿郎,若再加上那些仆从的回鹘人,以及自发前往的回鹘余裔蕃人,兵力已然十分充沛,又要河西调度粮草军械,以作支持,纵然黑辽联合起来,也非敌手。”
“二公是想夺取辽军余孽占据的二城?”说着说着,王寅武反应过来,惊问道。
“王都知果有见识!”杨业也开口了,正色道:“原本只欲归国,若能顺路配合西域将士,拿下盘踞轮台、北廷的辽军,也算戴罪立功了!”
“老夫绝不愿窝囊地回国!”王彦升一双老眼变得格外犀利:“这支残军,情势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同是孤军,若得两面夹攻,我军便是神兵天降,出其不意!”
这这么片刻的功夫,王彦升与杨业几乎达成共识了,而闻之,王寅武却眉头一锁,迟疑道:“如此,是否太冒险了,将士们情况如此恶劣,如何能够保证战力,且两面夹击,虽是良策,想要做到南北呼应,太过困难,配合作战,也难相宜,且稍有差池,便有倾覆之忧。
殿下,二公,下官认为,将士至今,已是不易,实无必要,再做冒险!”
“将士的作战能力,我们来考虑,约定时间,联络西域事宜,就由王都知负责,从速从快!”杨业看着王寅武,铿锵有力地道。
依照王寅武的想法,当然不乐意,对他而言,将远征军安全地带回就是不小的功劳了。然而,这一点完全由不得他做主,别看他王都知在河西乃至整个西北是个大人物,但在杨业三人面前,完全没有并论的资格。
迎着三人的目光,只能叹了口气,拱手道:“下官尽力而为!”
“好!那我们,当商讨出一个合适的出击时间!”杨业道。
王寅武迅速调整好心态,开始考虑起此事来,估算着消息传递居中联络到落实计划所需要的时间,然后给一个答案。
琢磨间,又闻杨业声音:“殿下兄弟,就不必随军行动了,当同王都知一同返回河西!”
此言落,刘昉骤然起身,几乎踢翻了蒲凳,目视杨业:“都帅,你这是何意?”
杨业露出点笑意,平静地应道:“殿下,你既在军中,又素以我麾下自居,当知军令如山的道理!”
杨业的意图,刘昉岂能不知,依他的性子,定要争取一下的,然而,注意到杨业平静的目光,再听其言,终是怅惘一叹:“刘昉兄弟若走,其心何安?将来有何颜面面对同生共死至此的袍泽?”
杨业仍旧一副不为动摇的样子,肃声道:“刘昉听令!”
“在!”
“着你与刘旻陪同王都知回河西,报以军情,协调作战!”杨业道。
“是!”
对此安排,最满意的当属王寅武了,实际上在他眼里,只要两位殿下安全就足矣了,至于整个远征军的安危,则是次要的,都陪掉了都无所谓。
而杨业的军令,正中其下怀!心中窃喜,看向杨业的目光,也愈添几分敬佩,觉得这杨公实在太贴心了。
而杨业的目光也顺势转了过来,稍显冷淡地盯了王寅武一眼,显然,他那点心思,杨业早就看出来了,此人,别看他嘴里多么地情真意切,但从头到尾他关心的从不是远征军上下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