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尚早,枢密院内,仆侍们小心地更换火烛、清扫堂庭,当值的属官已然交接好,随着天色大亮,诸房僚属也陆续到岗办公。因为南征事,这段时间枢密院很是忙碌,军情纷传,不过却一直处在一种紧张而又喜悦的气氛中。
赵匡胤慢悠悠地来到枢密院,路过之时,注意到李处耘已然坐在书案后,埋头处理着公文。年过四旬的李处耘,正处在年富力强的阶段,担当枢相的这些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为刘皇帝所称道。
在负责军务的这些年中,李处耘表现出了十分出色的办事能力,向朝野证明他足以独当一面,并非依靠皇帝的厚拔而跃居权位,在诸公之上。
在长达十五年的军政改革调整中,大汉的中枢权力,已然形成了以国政、军政、财政为主,并相互制衡的体系,而论军政权力,除了皇帝,就是枢密使了。
因此,仅以职权而言,李处耘是大汉朝廷中的权势最重的几个人中。不过,相较于开国以来的杨邠、郭威、折从阮、柴荣等人而言,李处耘不论是功劳还是威望,都是远远不及的。
就如而今担当计相,主掌大汉财政大权的三司使雷德骧一般,资望浅薄,却位高权重。雷德骧也四十多岁,却是乾祐初年的进士,却已先大部分同科,一跃拜相,哪怕到如今,朝廷也多有人以其“平庸”,觉得他不配当三司使。
而李处耘,早年更只是受折从阮的提拔,而直接进入枢密院任职录事,虽然常年参赞军机,同皇帝谈论当世之务,但从没有单独带兵打过仗,也没有真正能让那些将领丘八认可的功绩。
然而,刘皇帝仍旧重用雷德骧与李处耘者,除了他们本身有一定的才干外,更主要的,还是出于对权力之衡的考虑。
这一点,似李处耘,心里也清楚,但这同样也是给他一个展现自己才干的机会,李处耘也深感知遇之恩,悉心回报。这是个功名心很强的人,而平南则是他执掌枢密院后由其主导制定、落实的大业,因此在此事上尤为忧切。
“正元兄,还是如此勤勉啊!”赵匡胤上前作揖,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这几年,李处耘既表现出了他精明强干的一面,同时在私事上往往表现大度,但在公务的处理上,却历来态度强硬,屡有专断行为,与同僚相争,因而在朝廷里人缘不算太好。当然,这其中不包括赵匡胤。
在刘皇帝这边,赵匡胤没有什么不能被包容的,唯有这喜欢同人称兄道弟的习惯,不怎么喜欢。让他这个功勋大将担任枢密副使,既是对禁军将帅的一种安抚,同样也是制衡李处耘,效果显然没有起到,因此,刘皇帝已经有打算给赵匡胤换个位置了。
赵匡胤笑脸相向,李处耘也回了个礼,道:“南方大局虽定,但军务尤繁,还不得放松,需要警惕,以免生出什么疏漏啊!”
“又有什么好消息传来?”注意到李处耘手里没有放下的奏本,赵匡胤问道。
李处耘清瘦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回道:“两江地区已尽为大军掌控,刘光义兵进剑州,慕容承泰接连收取惠、梅、潮三州,崔彦进也兵进钦州,江南、南粤而国,可谓彻底灭亡了!此番平南的初步目标,已然达成了!”
闻之,赵匡胤不由大笑几声,说道:“痛快啊!自九月中旬,诏令平南,而今才初入十一月,已然抵定金陵、番禺,进兵之速,其势之雄,令人叹为观止啊!江南若定,我等畅饮一番,以祝凯歌啊!”
赵匡胤爽朗的笑声在堂间回响,在这冬晨显得十分清晰,忽闻一声问话:“是什么喜讯,把毫国公的酒瘾都给勾出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正是刘皇帝。自高贵妃那边早起后,刘皇帝直接到枢密院了,踏足其间,李处耘与赵匡胤赶忙相迎:“恭迎陛下!”
“二卿免礼!”刘承祐抬手示意,笑眯眯地道:“朕来得也算巧了,听元朗方才之言,南方又有军情了?”
“回陛下!江南、岭南已基本大定!”李处耘答道,将手里的奏报呈与刘承祐。
“比起平蜀,还要快许多啊!”刘承祐也不禁眉开眼笑的,看了看赵匡胤,然后沉吟道:“以此前的形势来看,倒也不出奇,不过,两国平定之后的军事安排,也该提上日程了!”
“是!”李处耘拱手应道:“臣等已在商讨,不过具体如何安排,还需待各地的详细情况陆续汇报上来,再做调整落实!”
“嗯!”刘承祐应了声,脸上的喜意也逐渐隐了下去,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落座,看了看李、赵二人,刘承祐说道:“二位都是负责军政的重臣,南方虽则大部平定,然而东南尚有缺失。到目前为止,算上招降纳叛,数十万大军在南,是否趁势进驻吴越、漳泉,一举荡平东南?
朕实有心毕其功于一役,漳、泉陈洪进反手可定,唯有吴越,既是姻亲之国,又素来恭敬朝廷,此番还派兵助战。如果疾急于收取吴越,只恐天下非议!”
听刘皇帝这么说,李处耘道:“陛下,统一之势,实不可逆,按照此前计划,平定江南之后,本该根据形势,继续进取吴越。今一切顺利,未受固阻,大军完全有实力拿下东南,完成统一,陛下何必迟疑?如若顾虑非议,只需将来善待钱氏与两浙百姓即可!”
李处耘呢,对大汉的实力,是很了解,也很自信的,因而,直接提议,继续荡平东南。相较之下,还是赵匡胤持重些,道:“陛下,三年前,吴越王进京,就曾主动提出献地,陛下虽不纳,已显双方情谊。如今,江南、岭南既定,唯余两浙,吴越王岂能不知顺应大势?臣以为,进兵大可不必,还是再邀请吴越王入朝!”
“如此,可能于今岁岁末之前,彻底平定南方?”刘皇帝这么问了句。
对此问,赵匡胤沉默了,也明白皇帝的想法了。
在刘承祐原本的预期中,平定两江与岭南,要花个半年的时间,其后在政治、军事攻势,双管齐下,拿下吴越。没有想到的是,江南与南粤太不经打了,发兵远未到两月,两国便已悉数平定,进展顺利地出奇。在这样的情况下,刘承祐的心思也就跟着起变化了,想着在今年之前就完全平定南方,然后率领一个统一的华夏,迎接新的一年。
这是种急躁的表现,江南、岭南之地,如今只能说是军定,距离政治、民生的安定,还差得远,如果此事就急于求成,一口把吴越也吞下,吃相难看倒是其次,就怕给撑到了。刘皇帝唯一顾虑的,就是此点,因而没有直接下达进军江浙的命令。
当然,想法终究只是想法,双手插入龙袖中,考虑了一会儿,刘承祐道:“罢了,此事再议,军事上,先以为弹压抵定两江、岭南为主!”
“是!”
“辽军什么动向?”刘承祐又提了句。
“暂时还未有新消息,不过按照此前澶国公上报,辽军西征,当选择自金山南击高昌回鹘,路途遥远,消息传递不便,具体形势如何,非我朝所能把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