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王城,原司会府官署。
李煜继位后,为恭顺朝廷,臣服中原,以避灾祸,曾下令贬损仪制,除了宫廷卤簿仪仗降等之外,似中书门下、尚书省、中书门下、翰林院这些机构,也都更名降制。司会府,就是原本的尚书省,实权部门。
官署堂间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大量的图册籍档,可以说,两江治下诸州军一切官方记载,都在其中。虽然以这些年江南地区的发展来看,实际情况与官方记录会有不小的差距,但这些图册资料仍旧有重大价值,朝廷可以通过这些对两江地区的人口、土地、经济情况有个基本的了解。
因此,在进入金陵城前,李煜君臣也都按照汉军的要求,将所有籍册封存好,进城之后,更是专门派人保护。刘旸与刘煦这哥俩,则直接到这司会府,亲自查看了解一番。
这一待,就是三日,这几日间,刘旸就下榻于此。原本,有随侍建议,让他住进金陵宫,但经过考虑,又有李昉提醒,拒绝了。金陵宫城自然而然成为皇帝的行宫,他这个太子可以住进去,但实在没必要,还容易引起旁人议论。再者,还要给李煜一家搬家的时间......
对于这些籍册,刘旸看得算是津津有味,在朝廷中时,刘承祐就曾给过他一个任务,让他平日抽出时间,查阅大汉诸道州的户口、土地、税收、徭役等记录。很枯燥的东西,到如今仍未来通览,但是,大汉的国情在其中,都有所体现,也加深着刘旸对国家基本信息的了解。
在这三日中,经过粗略的察看,以及文吏们的简单的统计,汇报到刘旸这边,已然让他忍不住感慨了:“江南财货之盛,人口之丰,当真令人惊叹啊!”
两江下属,凡十九州三军,在籍民户有近六十万户,口三百七十余万,即便不算其他经济利益,仅人口福利,就足以大喜了。论人口密度,这天下,大概没有任何地方能与江南地区相比。
“陛下说过,取江南,他最看重的,就是人口与土地,得此补充,大汉丁口,将直接突破两千万啊!”刘旸忍不住笑意,对李昉道。
哪怕到如今,大汉官员政绩考核,仍是以人口增长为第一指标。经过多年的养育,哪怕有朝廷政策的扶持,到乾祐十五年为止,朝廷控制区域内所拥有的在籍人口,也才将近一千八百万,其中还包括收复燕云所得人口。而江南、江西地区,就能提供这么多丁口。
民本的思想,一直都是很有市场的,而人口的多寡,则是国家实力的根本。因此,刘旸已然能够想象得到,当得知具体情况后,刘皇帝与东京众臣会多么的喜悦。
至于江南之富,就以金陵的官储为例,籍册上登记,仅粮米就有一百二十万石,哪怕把所有的百姓都算上,也可供给金陵全城军民五个月的消耗,还不算官民自家所储,如果省着些用,那时间显然还能坚持更久。
而其他像绢、布物资,虽然没能塞满仓廪,但也是十分巨大的一笔财富。因此,在守卫实力上,从物质基础上来说,金陵是很充足的。当然,最终都成了汉军的缴获。
李昉心情也不错,有些感慨:“向使金陵能上下同仇,军民齐心,哪怕以朝廷军强器精,想要克城,也是十分困难的啊!”
当然,作为胜利者,他们是有资格做这种评价的。刘旸语气中,则稍微带着点骄傲道:“可惜,他们并不能做到,而以王师之强悍,也绝非其所能挡!”
“李师傅,你说这些籍册上所载,又多少是真实的?”刘旸突然问李昉。
闻此问,李昉不由看了看皇太子,显然,这是在怀疑这些数据的真实性,大概是受刘皇帝的影响。考虑了一下,李昉说:“丁口、土地,一般都是由于地方州县清查、丈量,而后逐层上报,经过计算,最终录档,这其中,有些出入与差距,也属正常!”
闻之,刘旸点了点头,又道:“问题在于,这其中出入有多少,差距有多大!在朝廷中,就屡有听闻,江南权贵、地主,广有土地,阡陌纵横、连田万亩者,更有不少,我在想,两江地不算广,而丁口众多,如此不均,百姓何以生计,又如何能够长治久安?”
突然听太子说这么一番话,不只是李昉,侍候在堂间的几名属吏都不由露出惊奇之色。太子面庞稚嫩,其间却充满了认真的思考,李昉心中感慨,头一次觉得,这个太子并不简单。
即便在皇帝身边耳濡目染,能有如此判断,做出这等思考,也是十分不容易。刘旸所提,也算是直指治乱的核心问题,土地。哪怕商品经济取得了大发展,但作为基础支撑的,还是土地,还是其产出,因此,治政根本,仍是土地。
而江南地区的土地、财富,显然很不均衡,比起当年的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并不清楚当年的蜀中之乱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乱事收拾之后,剑南道的发展是有目共睹的,社会矛盾得到了极大缓解,奢靡之风得到遏制,治安、经济都有显著的进步,有种破后而立的感觉。
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治事经验也算丰富了,李昉的政治觉悟也算高了,因此,江南的问题,也能看出几分,平定之后,朝廷绝对会进行整改。而太子殿下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在李昉凝眉思考,刘旸又笑了笑,轻松地道:“只是我一时胡思罢了!我听说,这两年,江南百姓的生活,并不算安康,故而心有所感!”
闻之,李昉赶忙回道:“殿下,江南虽是膏腴之地,物产虽丰,但如以急征繁赋,苛捐杂税,百姓生计仍会艰难。唯以善政,方为长治久安之道!”
刘旸直接道:“如何善政?”
刘昉说:“臣想,陛下与朝廷当已在筹谋此事了!”
“临来前,陛下给我布置了一份功课,让我就江南情况写一份策论,如今,却是找到方向了!”刘旸道:“若说安治江南,非我所能妄言,不过择其一点而谈,再有李师傅相助,想来也无甚问题!”
“殿下天资实在令人赞叹啊!”李昉简单地夸了一句。
闻之,刘旸却不禁笑了:“李师傅,陛下可说过,不许你们在我耳边夸奖奉承!”
听得出刘旸这是在开玩笑,李昉也拱手笑应道:“一时忘情,待回朝之后,当向陛下请罪!”
二者不由哈哈大笑几分,当上太子不久后,李昉就被调回东京,到他身边任职,几年下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很亲厚的。
沉吟几许,刘旸吩咐道:“当派人,把金陵官仓府库所储,重新核对一遍,得出一个准确的数额,重新造册。能够理清的,就先理清楚!”
“是!”李昉觉得刘旸的想法,没有什么问题,当即应是。
“对了,大哥呢?”刘旸问起刘煦。
李昉瞟了眼太子,见他面上并无异样,禀道:“大皇子这两日在微服游览金陵,体察江南百姓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