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陕国公赵晖,崛起于晋末汉初之际,有大功于朝廷。作为举兵反辽实际上的倡导发动者,主动投靠河东,开国之后,又主动顺服中枢,积极配合刘承祐削藩的政策,后又有领兵击败后蜀第二次入侵关中的战役,巩固大汉西南边陲。
综其履历,属于大器晚成,时势造就,虽然任其施展的时间还不满十年,但在汉初的历史上,还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建立不小的功勋。刘承祐对赵晖有过一个评价:汉之所兴,公有力焉!
另外,又不得不提一点,赵晖也是李存勖帐下亲兵出身的将领,庄宗出品,必属精品。
而作为赵晖的儿子,赵延进当然也受到了皇帝的恩遇,诸多将领,为之奋勇拼杀的国公爵位,直接承袭而得,官位军职也累步升迁。当然,哪怕毫无作为,也足够富贵荣禄一生了。
不过,在大汉的二代将领中,赵延进也算是一个佼佼者了。在乾祐初期的几年间,皇帝身边有好几名年轻将领,赵延进、张永德、安守忠等,如今基本都是一方大将了。
而赵延进,从乾祐元年就作为御前班直侍卫皇帝,一直深受刘承祐信任,直到北伐前夕,才被派到扬州,辅助李谷进行备征事宜。
初受皇帝征召时,赵延进才二十一岁,一晃十多年过去,赵延进已步入中年,成为一个有风度、有担当、有智略,可托重任的文武全才。
是以,在万岁殿中,再度见到赵延进时,刘承祐高兴之余,也颇为感慨,直言人之将老。赵延进一直是个敢说话的人,直接出言打破刘承祐那点矫情,爽朗地道:“陛下春秋鼎盛,何以言老?臣虽年近四旬,更觉正当建立功业之时!”
大度起来的时候,刘承祐是异常大度的,也对赵延进这股精气神很满意,笑了笑:“三年多未见了,朕很想念你,来,陪朕喝酒!”
“谢陛下!”听着刘承祐亲切的话语,赵延进心中感念,再行一礼,然后以一个并不矫情的姿态入座。
食案上摆着的,只是简单的几样菜食,鱼、春笋、青菜、豆腐,再加两盅鸡汤以及一樽酒。对此,赵延进有些愕然,说道:“陛下平日,就用此简食?”
北伐还朝之后的这三年,因为财政不丰,国用艰难,汉宫之中,又开始节衣缩食了,刘承祐也是身体力行,带头示范。如今的他,并不排斥丰衣足食,只是该有所表率的时候,也从来能够忍受口腹之欲。
并且,他简朴,其他贵族、大臣也得跟着学,否则就会引起他的不满,这种不满会在方方面面上体现出来。所谓推己及人,就是如此,在这一点上,刘承祐与当年的孟昶,对比尤其明显。
“陛下平日里的膳食,还要简陋些,也就是陕国公归来,方才多添了两道菜!”这时,侍候在边上的老太监孙彦筠主动开口了,替皇帝扬德。
“有荤有素,有汤有酒,何谈简陋?”刘承祐则摆了摆手,看着赵延进说:“此番便将就一下,代平定江南,朕自当大宴功臣,届时再好好招待你们!”
闻言,赵延进慨然道:“陛下如此,臣只觉无地自容啊!”
在扬州,以其富庶,以赵延进的地位,在吃穿用度上,显然是不会亏待自己的。见状,刘承祐面色平和,只是举起酒杯,朝着他示意一下,先吃杯开胃酒。
单独宴请赵延进,显示了他对赵延进的亲近看重,当然,目的所在,显然不可能只在吃酒用膳上。两杯酒下肚,赵延进主动问刘承祐道:“陛下打算正式发兵,平定江南了?”
“嗯!”刘承祐也直接点了点头,语气轻松地仿佛并不是在谈一件军国大事,说道:“想必你们也猜到了,朕此番召南面将领回朝,也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你们久在南方一线,对军事情况的了解,也能给朝廷提供更全面的考量!”
闻言,赵延进直接道:“陛下,臣以为,扫平南方,一统天下,已当其时!”
赵延进自信干脆,语气斩钉截铁。刘承祐既不急躁,也不激动,而是看着他:“你说说江淮以及江南的情况!”
稍微组织了下语言,赵延进禀道:“经过这几年的调整,江淮可发之兵,已达三万,其中扬州、庐州之军,都是常年接受训练,装备精良,熟悉当地气候的锐卒。扬州水师,经过张彦卿将军的整练,又更换添置了上百艘战船,实力出众,可为大用。一旦大军南下,江淮之师,可为大军前锋,先遣渡江!”
“江淮驻军,朕早有意作为平南的主力使用!”刘承祐一句话,让赵延进雀跃不少:“不过,你们在江北大加操练,虎视眈眈,江南当有所反应才是!”
赵延进颔首,表情严肃了些:“江南国主以林仁肇为将,负责江防,此人确实有一定将才,也恪尽职守。王师南下,其人堪为最大的阻碍,其所率军队,有两万水陆军卒,受其调教,当有一定战力。除此之外,江南军队皆不堪一击,而林仁肇终究独木难支,长江横跨千里,也不是他所能逆势阻挡的!”
“你与李公在扬州,对于平南的构想,只怕也研究多时了!说说你的进兵方略!”刘承祐轻笑道。
向刘承祐求了一张地图,赵延进按图指示,说道:“臣等以为,可发三路大军。第一路,自上游发兵,水陆并进攻鄂州,而后沿江东下,取湖口、池州;第二路则以江淮水陆大军为主力,择机渡江,直指金陵;第三路,以吴越兵马北上,攻常州、润州。当然,李公以为,这只是从大局着眼,具体进兵,还当因势而动!”
对此,刘承祐显得很满意,事实上,平南战争,渡江作战,自古以来,都逃不出那个大体的方略,这是由于地理因素所决定的。当然,与历史所不同的,是双方力量对比过于悬殊,并且,江南背后,还有吴越这支力量在进行背刺,让江南朝廷面临的局面更加恶劣,几乎是种让人绝望的境地。
“不管如何,江南所能动员的兵力,仍不下十万之众,还是不当小视!”刘承祐则这么道,语气先是谨慎,但说着说着便霸气侧漏:“不过,也该展现出大汉虎师的雄威,一举荡平江南,统一天下!”
一直以来,刘承祐对军事所展现出的,都是种谨慎小心的姿态,每历战争,往往告诫将领,不可轻敌大意。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不断的胜利,随着国家军队实力的增强,这种习惯仍然保留着,但是从他个人而言,早已形成了气吞万里、无敌天下的自信。就像平南,之前不发兵,由其苟延残喘,只是不到时机,然而一旦做了决定,大兵南下,那就断然没有失败的道理。
“李公的身体如何?”刘承祐关心道:“听说情况不是很好!”
闻之,赵延进神色略显沉重,应道:“不敢欺瞒陛下,李公所患风痹,症状甚重,尤其冬雪之时,疼痛难忍,几不能下地,只能以轮椅、车轿代步,处置公务,亦多由口述......”
听闻此消息,刘承祐怅然一叹,对于李谷的病况,他不是不知道,但李谷不报,刘承祐也只能当做不知。也清楚,李谷苦苦支撑,是为了什么,早年允诺他率师南征,然而时局所迫,一拖就是近十年了,也拖得李谷将入花甲之年了。
良久,刘承祐说道:“朕欠李公一个承诺,也当与其实现夙愿的机会啊!”
事实上,因为李谷的病情,刘承祐心中对于是否继续任他为南征主帅,是呈犹豫心理。毕竟战时与非战之时,所承受的压力,是完全不同的。然而,脑海里浮现出那花甲老人,身居轮椅,犹翘首南望的情景,他又难免不心生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