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渐深,耶律撒给也奉命撤了回来,迅速同高怀德军脱离接触,退回南口,加强对于安审琦的围困以及防御。又是暗沉黑夜,又是汉军大股援军赶到,这样的局面下,分兵野外,不是个好的选择。
而一直顶着巨大压力同左皮室军纠缠高怀德,也为之一松,根本不提追击什么的了,带着剩下的一万七千余的禁军骑兵,向昌平靠拢。出发前两万三千骑,除了分与党进的千骑与战殁之卒,剩下的都是蕃骑,被击溃了,四散而逃。其中,只有不到两千人,重新聚拢,找到郭崇威......
辽军这边,刨除伤亡,余下犹有约十六万军,围困南口的就有十二万。从出击开始算起,辽军的将士,也是整整辛苦了一个日夜,是故都趁着机会休息,乃至有些放纵。
因为开启大战前,完全没预料到此仗会打到这个份儿上,辽军在战略战术上的准备很充足,但同样有不足之处,比如营宿的毡帐等物资。
所幸还有一部分缴获,以及少量保存完好的汉营,可以利用栖身。即便如此,很多辽卒也只能席地而歇,就着篝火,枕戈而眠。
但是,深秋夜寒,也不是那么好熬的,为了御寒,从死尸身上扒衣甲的,都是稀疏平常的事。事实上,南口的辽军布置,实则是很危险的。
中寨有犹有近五万汉军,难料可战之卒有多少,虽则四面围困,对周遭也有防备,但如集中精兵,袭其一面,必难抵挡。
而南下昌平的耶律沙军,就起到十分重要的策护作用了。辽军主帅这边,也是难得片刻歇息,在得知又一支汉军援兵赶到昌平后,是有些惊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耶律琮站在帐中,徘徊不定,面带焦虑,看着耶律屋质,说道:“以汉军在幽州附近的实力,绝对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调动超过十万军队来援!”
深吸了一口气,耶律琮道:“我仔细调查测算过,去除东路兵马、各地守备及转运军民,幽州汉朝所能动用的军民也就三十万左右,至多不超过三十五万。
而今,檀州牵制其十几万众,南口被困十万,其一日之间,又其中超过十万步骑来援,幽州汉军不守了吗?他们的皇帝不需要保卫了吗?
汉军援兵,必定有诈!”
说道最后,耶律琮语气变得十分肯定。对于他的判断,耶律屋质也表示认同,沉着地道:“牛栏山来的汉骑,就是虚张声势,这前后两拨援军,怕也是效此法,用以迷惑震慑我军!”
“进入昌平的援军有假?”耶律琮说。
耶律屋质摇了摇头,应道:“只怕是一虚一实,根据耶律沙的汇报,如果判断不错,前者虚,后者实。不管如何,数万汉军援军,确实已经到了!”
“即便这数万军加起来,我们仍旧手握兵力优势!”耶律琮道。
看着耶律琮,耶律屋质却叹道:“固然如此,但是经过近乎一日夜的鏖战,我军将士,伤亡惨重,大多已成疲兵。南口汉军,犹据寨坚守,难以卒下。而汉军窥伺在南,引而不发,实对我军形成夹击之势,局面虽然仍在我们掌控之中,但战局已然偏向汉军了......”
“北院大王此言,我不敢苟同!”听其分析,虽然也同意其中一部分道理,但对耶律屋质的战局分析,耶律琮并不认同,说道:“汉军百里行军来援,同样疲惫,否则何以至昌平休整?而汉骑,经过左皮室军打击,几乎被击溃,事实证明,对于汉军,我们仍然占据优势。
南口的汉军残部,已至穷途,即便有援军的支持,兵困粮乏,也难以继续抵抗多久。只要能够破了南口,此战我军便胜了!”
耶律琮的想法不错,分析也是根据军情战况,但是问题来了,能击破南口汉军吗?昌平的援军,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歼灭安审琦军吗?
“眼下,我担心的,不是昌平这支汉军,而其他援军。以汉军的实力,继续调兵来援,并非没有可能,而最近的檀州之师,以汉军的果断,明日即可至,南枢密那边,只怕难以牵制住他们!如果让汉军援兵源源不断赶来,集聚于此,我军恐陷危局!”耶律屋质提出他的忧虑。
听其言,耶律琮不由说道:“这是耶律斜轸提出来的!”
耶律屋质叹道:“这却是不得不虑之事!”
闻之,耶律琮一张脸也不近拧巴起来,面上的焦虑之情,溢于言表。良久,耶律琮看向耶律屋质:“北院大王乃国之重臣,顶梁柱石,素能决大事。大王觉得,当此之时,我们该如何决断?”
看耶律琮把皮球踢给自己,耶律屋质沉吟几许,认真地说道:“时间利敌不利我,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久持必失,不能让战事继续拖延下去了。否则,汉军的实力将不断增强,我们则后继乏力!”
说着,耶律屋质与耶律琮对视着:“为今之计,要么选择夜战,在汉军后续援军抵达之前,继续猛攻,力求破南口。要么......撤军!”
听到“撤军”二字,耶律琮立刻便急了,说道:“此番出击,我们集结二十万军,突袭南口,若是因怯敌懦战而退,如何向陛下与国人交代?况且,将士苦战厮杀一日也,死伤如此之惧,眼见功可告成,这般放弃,必然挫伤士气,忧伤军心,将士何能甘愿?”
听耶律琮这番言论,最不甘心的,恐怕就是他了,毕竟力主出击的,可是他,如果失败了,哪怕无功而返,担主责的都是他。
想了想,耶律琮道:“将士已然休整一段时间了,由耶律沙盯着汉军援兵,我们再督率诸军,继续进攻汉军,我就不信,血冷之后,他们还能坚持多久!或许此时发起进攻,还可起突袭之效,一举建功,未必不能!”
听其言,耶律屋质眉头高蹙,怎能全靠赌博,当即说道:“前者既然选择罢战休整,一夜未过,如再驱役将士进攻,必生怨言,将士战心也不会高!”
耶律琮又忍不住踱起了步子,脚步都快了许多,一咬牙道:“那就休整一夜,等明晨,饱食将士,再行攻寨。檀州的援军,未必回来,即便来了,我们也未必无一战之力!”
见耶律琮这副表现,耶律屋质彻底怒了,起身便骂道:“我们不是赌徒,军国大事,岂能如此轻忽大意。今形势渐不济,就当因势而变,随机而动,岂能一意孤行。陛下付二十万众与我们,国中精锐多集于此,如有大创,会造成何等严重后果,你不知吗?”
被这么一番喝骂,耶律琮不由一震,冷静下来,看了看一脸厉色威严的耶律屋质,迟疑几许:“大王,如今局面还未到那般紧迫危急时刻,如贸然撤退,前功尽弃,大为可惜。不如再等等,我二人再将时下形势战况,急报与陛下,听其决断!”
耶律琮这么一说,耶律屋质想了想,道:“暂且如此!”
虽然对于此战的前景,耶律屋质已经不那么看好了,但真让耶律屋质直接后退,也是不甘的,心里怎会没点期望。一日的攻防、阻击作战,他们伤亡了近四万军,在汉军的顽强抵抗反击下,直接阵亡者就有两万余众,这个伤亡,对于辽军而言,实在过于惨重了。
事实上,随着汉军两路援军赶到昌平,汉辽双方在南口的作战形势,变得有意思起来。辽军十二万众围不到五万汉军残部于南口中寨,昌平各支力量加起来八万多人马,应付着耶律沙四万辽军。
辽军想要获胜,需在抵挡住汉军援兵的情况下,击破南口汉军。而汉军想要救援,也许破除耶律沙军的牵制封锁。
双方之间,实则已形成一种平衡局面,想要打破这种平衡,要么内部发力,要么靠外部再来一股力量。
在辽军主帅感进退艰难之时,子夜过后,花了约两个时辰的时间,汉帝刘承祐星夜驰奔至昌平。而提前得知皇帝亲临前线,昌平将帅不由惊愕,高怀德匆匆集结起三千禁骑,南下迎驾,待把刘承祐护入城内之后,方才放下心。
对于皇帝之来,前线的将帅们,心情有些复杂,也更感压力。柴荣见到刘承祐,表情异常严肃:“何劳陛下亲临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