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刘承祐夜宿坤明殿,一直到第二日,帝后一道用过早食,冬日高升之际,方才前往崇政殿。
嘴里看似不在意,但对于昨日范质的求见,还是记挂着的。一至政殿,刘承祐即召郭侗问询:“昨日,范相求见,所呈为何?”
闻问,郭侗效率极高地翻出一份奏报,说道:“政事堂已经将川蜀各籍册整理结束,进报其州县、人口、耕地、仓廪等情况。”
“哦?”刘承祐当即来了兴趣,直接对郭侗道:“你先给朕说说!”
“是!”闻言,郭侗摊开奏章,说道:“此番平蜀,朝廷凡得府1,州45,县237,户498946。乾祐七年朝廷已取之兴州及兴元府,另有县7,户42580......”
没有等郭侗念完,刘承祐打断他,说道:“这些,都是根据蜀地官府档案,所得数目!”
“正是!”郭侗颔首。
“放着!”刘承祐突然兴致大减,道:“那必然与如今川蜀的实际情况有所出入,仅以蜀乱,就不知造成了多大的变化。嗯,制下政事堂,要确切的人口、土地情况,不搞清楚这些,如何治之?”
“是!”
“还有什么?”刘承祐问。
“关于川蜀道司职吏的安排,政事堂与枢密院已有推举,枢密院另附有川蜀地区整兵、驻军条疏!”在刘承祐的目光下,郭侗禀来:“拟以驸马宋延渥为布政使,窦仪为按察使,王全斌为都指挥使,张美为转运使......”
郭侗发现自己,基本难以把奏章全部念完,又被皇帝打断了。刘承祐想了想,说道:“川蜀广大地区,仅设一道,是不是太大了?”
“陛下有何示谕?”郭侗问道。
“必需拆分!”刘承祐肯定地说道:“将朕的意思,发文政事堂,利州及其以北,囊括凤、成、阶三州及安康府,可为一道。剑州以南,另作拆分,其余州县之裁并,亦可依情而决!”
“是!”
按照刘承祐的想法,将孟蜀旧地,拆分为三道,可作制衡,减小割据的隐患。毕竟,那地盘实在太大了......对于汉廷的官员们而言,大概也是乐于见之的,毕竟,等于又空出来大量的道司高官、封疆大吏的位置。
扭头,看着那张已经在殿中悬挂良久的川蜀地图,手一指,吩咐道:“传谕柴荣,让他准备好川蜀平乱的进展情况,朕要听取!”
时间快跨入乾祐十一年了,国庆将至,此前也给平蜀将帅规定了期限,虽然难以把控,他也不会真的因为拖延了些平乱的时间就治罪,但若能尽善尽美,自是最好。
“还有何事?”好奇地看着听令却没有动身的郭侗。
郭侗说:“蜀中旧臣,以李昊为首的二十余臣,已抵东京,修表进宫,祈望觐见,陛下是否接见之?”
“就是那世修降表李家?”刘承祐玩味地问道。
“正是!”
李昊的名声,显然已经传开了,不只在蜀中,东京的汉廷朝臣们,也有不少人对此表示看法,不过大多数抱着一种戏谑的心态。
川蜀旧臣,除了被汉军整治的那些人,还有一部分,经过甄别,被迁入东京。或许是嫌孟昶这个降主一人在开封孤单了,给他找些人作伴。
入京的这些蜀臣,算是汉军“掊敛”政策下的幸运儿,家人财产都得到了保护。唯一的“大老虎”要就属李昊了,简直肥得流油,据闻,李昊一家北上入京,租了十多艘大船,方才装完,这还不包括那大量的土地、产业,其家之富,令人咋舌。
所谓财不露白,但李昊是不露不行,离了成都,他家在川蜀的一切都将舍弃,不想舍,也保不住,朝廷不允许。至于其他财富,上头有命,暂施宽仁,不夺之,就是厚恩。不过,即便如此,为了将那偌大的家产搬入东京,李昊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如若在开封定下居,还要当一回散财童子。
刘承祐猜测,李昊这般积极地想要觐见,也是想要从刘承祐这边,求取一道保命符,既保命,又保财。
与李昊一道的,多时孟蜀文臣,并且,文人的属性更重于文臣,其中欧阳炯、鹿虔扆、毛文锡、韩琮、阎选、黄筌父子、阮惟德父子等人。孟昶治蜀,成都文事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可谓盛极一时,这些人,或工于诗词,或长于书画,都是些比较有名气的人。
此时,听郭侗提起,刘承祐稍微来了些兴趣,回应道:“人家千里迢迢,举家而来,又堪为名士,朕作为主人,倒也不妨见见。”
“孙延希!”刘承祐唤道。
“小的在!”
“听到了吗?那些蜀臣,你安排安排,朕要见他们!”刘承祐说。
“敢问官家,何时何地接见?”孙延希谨慎地请示道。
考虑了下,刘承祐吩咐道:“午后,就在万岁殿,摆一席宴!”
“是!”
要不要把孟昶喊上?刘承祐脑子里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不过,想了想,弃了此念。据说,自徐、李二妾被纳入汉宫后,孟昶更加堕落了,每日饮酒,纵情声色,颓废异常。
不召孟昶,倒也不是怕尴尬,而是没必要去打扰人家平静的生活。说起来,自当日宠幸徐、李二嫔后,刘承祐就再没临幸过,甚至后宫的妃子们也都很少关顾了。嗯,需要禁欲,需要养身,维持人设......
“臣等叩见陛下!”午后,冬日的光线黯淡,万岁殿中,刘承祐嘴角衔着点平和的笑容,接受一干蜀臣的叩拜。
“诸位免礼!”刘承祐龙袖一摆。
“谢陛下!”一干文臣,整整齐齐地,态度都格外恭敬。
“都入座!”刘承祐稍微端着点架子,高坐主案,淡笑道:“诸位千里舟车而来,又逢寒冬,着实不易。朕于此,略备薄酒,算是为诸位接风洗尘,以酬辛苦!”
“多谢陛下!”一干人再拜。
举杯邀饮,开了开胃,刘承祐脸上带着点假笑,说:“自唐季以来,武盛文衰,戎起北国,烽火不休,北方士人,多有南奔而避难者。近三十年来,蜀中文教兴盛,名显天下,在座诸君,乃其中佼佼者,多有声誉,今入朝而来,朕这万岁殿,都增添不少文气,蓬荜生辉,实乃朕之荣幸啊!”
刘承祐表情很温和,语气很亲切,只是心里实则无半点波澜。同样的,汉天子将一干文臣捧得高,他们也不敢当真,李昊起身,躬腰九十度,应道:“陛下谬赞,臣等实不敢当。臣等僻处西南多年,今得幸归还中原,拜谒龙庭,觐见天颜,慕雄主之英姿,感圣君之德化,这才是臣等的幸运!”
听其言,刘承祐不由呵呵一笑,看着这老朽,道:“你就是李昊李穹佐!”
“回陛下,正是下臣!”李昊显得很自觉,一直以臣属自居,要知道,他们这些人还属于“亡国之臣”,没有给予官职抑或其他安排之前,就不算被汉廷接纳。
打量着李昊,背微驼,或许是年老的缘故,容貌让人不忍直视,活脱脱一干“佞臣”形象。没有把自己的鄙薄写在脸上,刘承祐反而显得很宽和:“李公的名声,朕早有所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