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你个人的想法?”赵匡赞的表情变得格外凝重,目光如电,直视赵思绾。
燕王的目光有些骇人,赵思绾为之一慑,眼神游移了下,应道:“除了末将之外,还有不少燕军将校,大王请放心,将士们都是拥戴你的!”
赵匡赞不由笑了笑,问:“听你的意思,你们是做好与朝廷翻脸冲突的准备了?”
“倘若朝廷做得太过分,不留余地,末将等也必不甘就范!”赵思绾语气中透着狠戾,脸上伤疤也越显张扬,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狠决:“汉帝既然答应大王,如欲毁诺,必失信于天下。我们坐拥幽州坚城,甲兵精练而犀利,足可恃之,防备朝廷。”
“你们觉得,以幽燕三州,民不满二十万,兵不过两万,能够对付朝廷千万之民,百万之师?”赵匡赞反问道。
“大王不必虚夸朝廷的实力!”赵思绾摆摆手:“现在朝廷虽则有兵数十万,千万之民,但各处需要镇守,四境也难称安宁。即便将来,当真削平南方诸国,也需屯重兵镇守。而其如若有北上之意,兵少则难以图我,兵众契丹人岂能会坐视之?”
赵思绾是越说,越感兴奋,或许是激动的,有种口干舌燥之感,望着赵匡赞道:“我们固然不当与契丹交通,但假借其势,还是可以的。朝廷若敢动兵,他们也当有所顾虑,忌惮我们彻底撕破脸皮,投靠契丹。
只要朝廷有所顾忌,我们就有足够回旋的余地,维持目前的局势,并长久下去,也未必不可能。如此,大王将长治幽燕,将士们也可安享太平富贵!”
听其言,赵匡赞悠悠一叹,神情显得很冷静,说道:“你方才同我说,没有解决之道,如今看起来,心中只怕早有所计较,并且考虑得很齐全啊!”
“不瞒大王,我等无意背反朝廷,但朝廷如欲似对待其他藩镇那般,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我等也不当坐以待毙。难道大王,就甘心,束手就缚,任人鱼肉吗?”赵思绾说。
赵思绾的思想,很危险,当初卢龙观察使高防就曾向刘承祐进言过,说此人其心有贰,桀骜不驯,非忠良之士。刘承祐也曾给过高防以指示,寻机除之,但是想要除掉手握兵权的燕军大将,又哪有这么容易。关键还在于,燕王赵匡赞很信任手下这名大将。
此时,赵思绾对赵匡赞也算是尽道心意了,并且很有自信,他认为,赵匡赞也是不可能放弃手中的权位的。想要对抗朝廷,保住幽州和燕军,没有赵匡赞牵头,光靠他们这些武将,是没法成事。
“这些见解与想法,恐怕也不是光凭你,就能想出来的!”赵匡赞表情慢慢地恢复平静,突然问道。
“大王果然还是了解末将的,末将只是一粗人,哪里能够完全看明白这些事情。”赵思绾笑了笑,应道:“不瞒大王,这是幽州一些文人商讨出来的,我幽燕之地,也不乏文才,这些人也是有用,大王欲巩固三州,也缺少不得文才相助!”
“向来喊打喊杀,只信武力的赵将军,如今也学会尊重文臣了,我感觉对你,是不只刮目相看了......”赵匡赞这么说道。
“末将以为,大王当提拔幽燕当地的文臣,以免被朝廷的人窃取民政之权!”赵思绾建议道。
“这些年,军中的将校们,不是都鄙视文臣,觉得他们无用,向孤要州县之职,民政之权吗?”赵匡赞玩味地说道。
闻问,赵思绾两眼一睁,说:“那些匹夫,懂些什么,钱粮田亩他们能操持吗,籍册讼书他们看得懂吗?”
“此言虽然粗俗,但在其理!”赵匡赞评价道。
然而转过头,赵匡赞眼神中却闪过少许异样,这个赵思绾,原本以勇悍闻,是他手下最凶狠的战将。但如今看来,却已多了些狡猾,知道思考,知道着眼于未来,知道重视文臣。
原本,燕军体系中,以赵思绾为首,就有一股势力,并且在这些年间不断壮大。而如今看来,这赵思绾不只在军中,还想涉足于民政。
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或许有那么一种情况,幽燕会在汉辽的争锋中保留下来,保持着半独立。而赵思绾凭借着组织起来的这支军政势力,不断加强实力,将来甚至可以在燕王集团的土壤上脱身出来,成为一股新的军政集团,寄身于幽燕这片土壤上。
给个主角模板,将来几十年或上百年,或汉辽之间两败俱伤,或两方国力衰退,赵思绾的子孙后裔趁机崛起,成就大业......
当然,就眼下而言,从赵思绾的言谈之中,赵匡赞感受到的,是浓浓的野望。或许赵思绾自己都没有察觉,也没有过于深远的见识,但是加强自己手中的实力,保护自己的权力与财产,这几乎属于本能的反应与做法。
但是,作为一个主政幽燕大权多年的王,不管怎么样,赵匡赞身上都有“人主”的属性,也有为人主的权谋与猜忌。
默默地思考着,赵匡赞恍然而悟,对于赵思绾,却是不能再像往常一样,仅仅将他当成一个一勇之夫了。一种名叫“猜忌”的东西,慢慢地占据赵匡赞的心房,赵思绾自诩深明其心,并一再表忠心。
但是,他那番“幽燕大计”,将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对于赵匡赞而言,即便他素来心胸宽广,极有器量,也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不管怎么样,燕王是他赵匡赞,未来如何选择,幽燕去从如何,需要他赵匡赞决定,而不是你一个赵思绾。显然,赵思绾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认真地想了想,赵匡赞嘴上带上了少许笑意,问道:“赵将军,我有些好奇。以你的勇武,即便顺服朝廷,仍旧可以为将,保有富贵,将来立些战功,加官晋爵,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为何你一再地劝我,保存势力,甚至不惜对抗朝廷?”
听赵匡赞之问,赵思绾作沉吟状,脸上的疤痕似乎都少了几许张扬,过了一会儿,说道:“大王父子两代,对末将有知遇之恩,自当尽忠。另外,恕末将直言,在大王麾下,末将为第一战将,声名显赫,如归服朝廷,今后受制于人不说,大汉军中又岂有我等的位置?”
“你这话,倒也实诚!”与之对视了一眼,赵匡赞说。
赵思绾道:“大王待末将如手足,末将自当推诚置腹!”
“等到了瓦桥关,人多眼杂的,要管住自己的口手,今日之言,务求秘密!”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赵匡赞叮嘱道。
“末将明白!”赵思绾一拱手。
又行进了一段路,赵思绾又主动提醒道:“大王,莫怪我多言,此番你奉汉帝之诏南来,深至巨马河阴,身边只有这千骑相护,若汉帝骤起歹心,将大王扣留,届时我燕军势力,只怕会土崩瓦解,轻易为朝廷所得啊......”
目光微凝,赵思绾的话显然让赵匡赞有所迟疑,沉默了一会儿,赵匡赞苦笑道:“我人已至此地,言此无益。我一片赤诚而来,无负于君,无负于朝廷,天子如有所谋,就当是命!”
“如绳缨在瓦桥关候着我们,赵将军还敢同我前去吗?”赵匡赞又问赵思绾。
赵思绾稍作迟疑,旋即肯定道:“有何不敢?倘有异,末将必率人,拼死杀出,护送大王回幽州。区区巨马河,又岂能拦我?”
“将军豪情,令人佩服!不过,倒也不需过虑,据闻,大汉北面边将,自都部署以下,悉在瓦桥关谒驾,五军使俱在。如其有异,当不至于如此安排......”
“但愿!”
自顺安军至信安军巨马河段,还有一名,曰白沟。而在瓦桥关北面,遥对着刘李河汇流口,新设了一防御严密的军驿,名叫白沟驿。
等赵匡赞一行路过白沟驿时,正遇到已然等候多时的安守忠,还有那辆黄灿灿的六马御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