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小女子神态的转换,哪里能瞒得过刘承祐的双眼,微微一笑,抬头看向随行的赵曮:“今岁科考士子,都聚在哪里?”
闻问,赵曮赶忙答道:“各地士子,所居不同,但聚众最多之地为尚贤坊!其间酒肆、茶坊、客舍颇多,距离贡院也近,素为文人雅士钟意之所,进京士子,多居于彼!今日乃既望,士子们多在客舍,等待放榜。”
“那正好,去尚贤坊看看!”刘承祐眼神微闪,当即拍板,示意引路。
“是!”
赵匡胤当即去安排车驾,作为护驾将军,随刘承祐出巡,也不止一次了。牵着周娘子柔软的小手,在重重护卫下,慢悠悠地离开相国寺。
“元朗,开封是越来越繁荣了,以你看来,可恒以为都否?”突然地,刘承祐问赵匡胤。
赵匡胤微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帝为何会把话题扯到此事上。但转念一想,便抓住其中要点,只是,神情之间,有些迟疑。
见其状,刘承祐当即道:“你不必有所顾虑,直言无妨,说说你心里想法,就当作我们君臣之间的闲谈探讨。”
皇帝虽然这么说,但赵匡胤可不敢随便讲,琢磨了一会儿,说:“开封四通八达,当运河枢纽,八方财货,汇集于此,也极利于钱粮之转运,兵马之调度。当年晋高祖石敬瑭,之所以迁都东京,想来也是为了就食中原,取其便利。
天下未定之时,锐意进取,征讨四方,以之为都,可发挥其利。然而,地处平原,无险可守,无地势形胜可依,还有水患之忧。为巩固京师安全,朝廷需屯重兵以拱卫,时间越久,对朝廷而言,财政的负担将越大。”
“听你的意思,天下平定之后,我该迁都了?”刘承祐微微颔首,问道。
赵匡胤谨慎地摇着头:“迁都大事,臣岂敢妄议?只是陛下有问,从心答之罢了!”
闻言,刘承祐笑了笑,没再就此事多说什么。不否认,刘承祐有迁都的想法,原因还是在那一点,无险可守。以当今天下的局势,国家处于兴旺向上的发展阶段,军力强大,足以据之稳固江山,进谋天下,但是几十上百年之后呢?
北宋王朝的结局,已经证明的开封的局限所在,作为经济、文化中心,没有问题,但作为一国都城,还是有待考虑的。
什么“在德不在险”,不过是出于政治、权力考量的一种说辞罢了,结果也很明显了,为了一个“德”字,为了巩固开封的安全,北宋王朝究竟多付出了多少代价。河北已是一马平川,河南又是无险可守,简直是反向双重保险。
但是,要迁都,对于刘承祐而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仅开封这边的既得利益者,就是一股极大的阻碍。
当然,不管如何,眼下对于刘承祐而言,还只是想想罢了。真要迁都,可还早着,五年、十年都不一定,并且,也需提前做些准备......
尚贤坊内,文化气氛极其浓厚,尤其是才士街,更是贤才众多,雅士云集,连空气之中,似乎都弥漫着文气。加上一干赴考的士子,更加催发了文道之繁荣。漫步在街道之间,尚能听到道左音坊中的逸出的曲调,总之,不管是真才实学,还是附庸风雅,都喜欢往这边扎堆。
自车驾上下来,刘承祐很体贴地,亲自扶着周娘子下车。站在人声最喧闹的一座酒楼面前,三层高楼,装葺颇具雅韵,门宽而大,门槛厚而高,外挂的幌子,高悬的牌匾,三个鎏金大字吸引眼球。
“进士楼!”刘承祐抬眼望了望,嘴里呢喃了句:“谁这么张扬?也难怪士子们,喜欢往此聚会!”
酒楼中,正在举行一场文会,据说是酒楼主人所组织,邀请本科士子中才学上乘、有望中第者,前来以文会友。周遭装饰很喜庆,几名学究列坐一旁,以作评判,堂上堂下,看热闹的人都上百人。
刘承祐一行仅数人入内,未太张扬,叫了一间雅阁,到楼上观看。稍微观察了一阵,刘承祐笑道:“这就是所谓的名士风流吗?如此喧闹张扬,倒更像是一干伶人取悦观众!”
听刘承祐这么说,赵曮感慨道:“这也算士子们,扬名的一种手段!”
“名声响亮,能影响朝廷取士吗?能左右官职之委派?”想了想,刘承祐幽幽道:“弥录滕封,当真能杜绝科场舞弊?”
刘承祐这三问,一个比一个尖锐,周围之人,皆不敢答。
旋即,又淡淡一笑,从果盘上拿起两颗连生的樱桃,与周淑妃分食之,空气之中,仿佛弥漫着恋爱的酸腐气息。
“去查查,这进士楼,谁是主人!”又扫几眼周遭的环境,刘承祐吩咐着。
“是!”
观看了一阵,刘承祐便没了兴致,对于诗词歌赋这些,他心中实则喜慕,但以天赋的原因,也就爱个表面,也喜欢那些优美的词句,但真让他沉下心去关注研究,会犯困的。
所幸,来得较晚,没一会儿,那所谓的文会,已然接近尾声。
“将那夺魁的士子叫来,我要见见!”刘承祐发现,大周的目光,落在堂间那名赢得满堂喝彩的士子,淡淡地吩咐道。
似乎察觉到了刘承祐语气中的不乐意,小娘子离开收回了目光,怕引起误会,赶忙低声解释道:“官家,我看那士子,似乎是淮南人!”
“是嘛!”刘承祐只是淡淡眨了眨眼睛。
未己,年轻的士子,面带疑惑地在张德钧的引导下走了进来。果然是丰神俊朗,翩翩公子。
士子也打量着雅间内的几人,两坐两立。坐着的显然是一对青年夫妻,青年蓄着短须,架势端正,身姿挺拔,不怒自威,贵气自生;其身旁的夫人,年纪不大,但是姿容天秀,气质婉约动人。
两个侍立在旁的人,一文一武,武者身材魁梧,面相威严,目光凌厉,手把在腰间的佩剑上,随时欲发。文人身材略显清癯,脸色微白,透着少许的病态,人显得很低调拘束的样子。
这样的组合,显然不凡,再加上门口的孔壮护卫,也不像一般的随从,还有身边这个轻言细语却强势邀请自己上楼的白面小厮,进门还要搜身......
士子显然被慑住了,下意识地低下头,有心发问,话却堵在喉头,说不出来,白皙的俊脸,有些红了,是紧张的,也是羞臊的。
张德钧轻步走到刘承祐身旁,束手侍立着。刘承祐看他有些局促,不由轻笑出声,打破了空气中的尴尬,道:“真是一表人才!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闻问,士子下意识地要答,不过眼神中闪过少许疑思,拱手一礼,试探着问道:“敢问阁下何人?”
刘承祐扫了一眼,淡淡道:“现在是我问你!”
轻飘飘的目光一扫,顿感心头微闷。见状,刘承祐又道:“方才见你在文会上,吟诗作对,意气风发,洒脱豁达,一身利落,怎么现在这般不干脆?”
被这么一激,士子立刻回过了神,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头那莫名的紧张,缓缓道来:“在下张洎,滁州士子!”
“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就想着来东京参加考试?”刘承祐问。
话开了头,张洎也就从容了许多,应道:“在下既已取得会试资格,朝廷选才,自当前来!”
见其举止,恢复了几分洒脱,刘承祐又说:“倒是颇为自信,自觉考得如何?”
眉头蹙了下,张洎轻笑道:“文章、策略,自认不弱于人,只是朝廷所定实务,并无治事经验,难说!”
“听你的意思,对这时务题,颇有微词啊!”刘承祐来了点兴致。
迟疑了下,张洎以一种无奈的语气道:“这些题目,更适合对已有职事经历的官吏进行升拔、迁调考核,我等士子,纵饱学苦读,实难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