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一日,西京留守王晏遣人奉传国玉玺诣阙以献,皇帝受之,传视群臣鉴赏,皆以为真,由是大悦,即颁示天下。
事实上,就算此玺为假,刘承祐都打算把他当作真的了,左右,这不过是一个用以凝聚人心的工具。玉石或许珍贵,但更重要的是石头上附加的传承价值与象征。刘承祐完全可以另寻宝玉,雕制镌刻,并赋予它传国的意义,说它是真,那就是真。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刘承祐喃喃道,嘴角流露出的始终玩世不恭的笑意,手里把玩着那干文臣慎重以待的宝玺,就仿佛真的在把弄一个玩意儿。
“陛下得此宝玺,实乃天命所钟,不只满朝公卿,连东京士民,都是群情喜悦,为陛下与大汉欢呼!”张德钧在旁,看皇帝心情着实不错,出言恭维道。
注意着这宦官脸上的少许谄媚之色,刘承祐偏过头,略带好奇地看着张德钧:“是嘛?宫外是这种反应?你手下那些细作、喽啰,都铺到宫外去了?”
张德钧年纪不大,不过已然是宫内有名的内侍大太监,至少在汉宫之中,权势很盛,坐拥实权。并且,在刘承祐的授意之下,秘密组织了一批眼线,用以监视皇城内外,当然,不似武德司那般正规。如此,刘承祐的眼线,终于遍布内外。
迎着天子那笑吟吟的目光,张德钧心里一个咯噔,有些把不住刘承祐的意思,陪着一点恭敬谦卑的笑容,道:“小的是从出宫采买宫人嘴中听说的!”
“哦!”刘承祐则应了声,收回目光,放下玉玺,摆了下手,吩咐道:“收起来!”
“陛下,枢密使郭荣、殿前都指挥使慕容延钊殿外求见!”
“在殿庑下准备些酒肉,朕要与二臣同食!”刘承祐吩咐着。
“是!”
就在殿庑下,摆上一张宽食案,架起一座炭炉,既能取暖,还能烤肉。边上温着酒,十几碟串好的羊肉摆了几层,又备着花椒、精油、盐巴等佐料......
外边又飘起了雪,不甚大,风寒也被这酝酿着的火热驱散。君臣三人相对而坐,刘承祐亲自熟络地招待着宾客,冲郭荣与慕容延钊招呼道:“今日都自己动手,我们君臣三人,吃酒烤肉!说起来,这稀簌雪景下,动手暖身饱腹,倒也别有一番情调!”
“陛下有此雅兴,臣等自当奉陪!”慕容延钊也不客气,直接拿起酒樽,分别给刘承祐、郭荣斟上。
“可不敢谈雅兴!”刘承祐拿起一串羊肉,又指着酒杯,笑道:“文臣高士谈雅,朕只是酒兴来了!”
闻言,慕容延钊道:“陛下赐酒赏肉,臣二人,可要好好享受一番!”
三人碰了一杯,温酒下肚,暖洋洋的,宫廷御酒,尚带有些甜意。郭荣拿起一串肉,架到火上,刷着油,散着盐,动作十分熟练,表情轻松了些,说道:“陛下日理万机,难得闲暇,今召臣二人来,只怕也不只是为了吃酒食肉......”
“不愧是扬名内外的郭枢相,这一张嘴,便往正事上扯!”刘承祐难得地,朝郭荣开着玩笑,他口重,往羊肉上多撒了些盐,并力求均匀。
抬首看着殿外飞雪,刘承祐感慨道:“已是腊月,再熬不到一月,乾祐七年也就过去了。赵普大抵已在入川道路中,以此人的才干,此番伐蜀,定然足以在朕的预想中收尾。
汉中事了,朕决意,于西南再整兵马,囤积粮草军械,开阔道路,稳固后方,消化新取州县。但大汉一统天下的脚步,却是不能停下来!”
刘承祐话落,两个人神情都郑重了些。向刘承祐敬了杯酒,郭荣道:“陛下打算对荆湖动手了?”
“不错!”刘承祐颔首,并不掩饰。事实上,皇帝思荆湖久矣,这几乎是朝廷高层所共知的事情,只是因秦凤的缘故,而不得不先把西南的问题解决了。
如今四州已下,顺带着汉中也攻取,蜀国军力国力重创。刘承祐既言暂无灭蜀之意,战略转向,也只有荆南与湖南最适合攻略了。
肉香已经开始飘散,刘承祐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说:“朕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取荆湖的益处,不需多赘言,臣自是赞同的!只是西南战事方休,后续犹需国力支持,朝廷是否有余力向荆湖用兵,何时发兵,就需要陛下与诸公审定了!”慕容延钊显得很干脆,直接表明态度。
咬了口烤好的肉,闷了杯酒,露出点畅快的表情,刘承祐看向郭荣。
郭荣考虑了下,突然认真地道:“若是可以,最好能于明年春发兵!”
闻言,不只是慕容延钊,连刘承祐都忍不住皱眉:“如此,是不是太急了!说说你的考量!”
郭荣从容而应道:“荆南高氏,当不足为虑,高保融迂懦不堪,才能平庸,徒以出身继位。根据军情司所探,这些年,大汉日益强盛,锋芒四溢,而高保融日益恐慌,不敢有所触怒违背,整日荒于国事,于王府享乐。
臣料想,高保融实则已有被大汉收取的准备。朝廷发兵南下,只要把控得当,或可兵不血刃,全取荆南,尔后进兵湖南!”
“如能逼降高氏,那自然是最好!”刘承祐琢磨着:“说说湖南!”
“荆湖战略的关键,也正在湖南。湖南如今的形势,陛下想来也有所耳闻。张文表终究一匹夫,不足以扶持,骄奢淫逸,贪图享受,治下军民,已多厌恶之,若非今岁湖南大饥,只恐其已为周行逢所并。
从湖南传来的消息可知,今岁湖南之饥荒,乃近年来最为严重的一次,诸多百姓只能食草木充饥。大灾之际,却与周行逢邀买人心的机会。
其于潭、朗、衡诸州开仓放粮赈济,全活其众,甚至张文表治下之民北上求活,也悉给口粮。由此可见,周行逢之野望。此人性格虽然凶悍,但手段不凡,有胆略,士民所以能附之。
只要熬过明年,他可随时南下,轻取张文表,使湖南复归一统,而我朝欲南进,阻碍抵抗当更大!”
刘承祐又取出两串肉,翻转在火焰上,撒上佐料,盯着出神。沉凝的眼神中,这两串肉,似乎有所幻化,一串叫荆南,一串叫湖南。
郭荣饮了一杯酒,兴致又浓了些,继续道:“臣所以建议明岁春动兵,正是因为湖南大饥,而周行逢发仓济民,待到开春,又需粮种之消耗,其府库当更加空虚。
纵使其麾下有些兵马,略有战力,在缺粮的情况下,又岂能抵挡我军的攻势?西南伐蜀,虽然消耗巨大,但以朝廷如今的国力,派遣一支步骑南下,还是没有多少问题的!
若事起湖南,以假途灭虢之策,先收荆南,则还可以高氏之兵马钱粮,以为助力。荆南地虽狭,民不富,但高氏镇守多年,少经战祸,总归有些积蓄......”
“郭卿啊,你这是提前把荆南,视为囊中之物了!”刘承祐终于开口了,语气比较轻松。
郭荣咬了口肉,细嚼慢咽之后,方才道:“臣固知不可存轻慢之心,然以荆南高氏如今之情况,若是过于重视之,倒也没有必要!”
“兵马如何调动,可有腹稿?”刘承祐直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