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和,确实是个好建议!”注意到赵普眼神中流露出的自信且狡猾,刘承祐也笑了笑:“不过,自古常有败者乞和,如今我朝横扫秦凤,全取汉中,兵锋直指两川,若主动言和,只怕给蜀国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
“两国之间,胜败强弱之势已至此,已无翻转之可能,何况,遣使而往,亦可打消其妄念!”赵普淡定地说道。
“如此倒也需一胆识出众,辩才伶俐,能随机应对,发扬我大汉威势的人才了!”刘承祐说话时,一双精明眼睛,注视着赵普。
“臣请命往蜀,必不负使命!”赵普见状,抬袖长揖道:“臣也打算,亲自去看看,蜀国军政、民情,前番乱蜀之策乃臣所进,也想看看效果......”
见其表态,刘承祐显然很满意,抬指道:“你有心了,便力替朕与朝廷往成都走一趟。朕本有罢兵之议,不急于灭蜀,在此基础上,你可放心地去谈,朕委你全权,称臣纳贡,朕不强求,但若能谈得些钱粮,也可稍补我伐蜀之消耗。
至于探其虚实,秘密之任,朕将授意在蜀之武德司、军情司下属,全力配合与你!”
“遵命!”闻言,赵普顿显兴奋,一双发亮的眼睛尽露峥嵘,已然琢磨起如何使蜀建功了。
再度起身,站到殿中的大汉舆图下,此图新制,秦凤四州已然清晰在上。然而,如今又显过时了,不过这一回,刘承祐倒也不急于换图了。
两川,荆湖,刘承祐的目光在两地之间变换着,目光所在,基本就是未来的战略之所向。而刘承祐对着荆南,对标记着高氏的那片狭小却重要的区域,已然注目多时了。
思绪飘回,刘承祐突然扭头,看着张德钧,吩咐道:“去,派人召那何重建进宫!”
“是!”
......
何重建,原石晋雄武节度使,天福十二年(947年)以秦凤降蜀,乾祐五年(952年)兵败又归汉。两年前连同一些俘虏被护送入东京,刘承祐见了一面,就把他打发在开封城内居住了。
不过,毕竟也是高级将领,并未加折辱,当然也未过于礼遇。这两年多下来,何重建便一直低调地待在开封,变卖了一些随身的玉器、宝石,在外城购得了一小座宅院。
对于一个降将而言,何重建的日子过得并不安逸,开封居大不易,还需时时接受检查,又没有收入进项,有出无进之下,也慢慢地拮据了下来。
其中有一段时间,还受市井无赖的敲诈。到如今,身上华丽锦服已换成了寻常麻衣,再无饰品傍身,若非几名编入怀德军的旧部不时偶尔接济一下,早就撑不住了。
然而,随着怀德军被抽调编入西南军作战后,何重建在开封生存则更难了。如今,他只剩下一名初来时娶的一名中年寡妇相伴,潦倒到如今的地步,还能有一人不离不弃,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眼见家里越来越拮据,连冬衣取暖之物料都难以满足,反而要靠着一个女人辛勤供养,对与何重建而言,是很伤自尊的。
傍晚时分,冬风愈显凄冷,寒酸的小门被缓缓推开,一名妇人走了进来,怀里揣着什么东西,捂得很严实。
“夫君!”妇人轻轻地唤了声。
闻声,何重建开门,将她迎入其间。屋内,同样一片阴冷,只是少了些风罢了。妇人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裹,对何重建道:“稍等一会儿,我买了几张饼,再去熬点粥......”
何重建纳得这名妇人,长相很普通,与他以前的妻妾相比,那就更一般了,但是其勤劳、朴实、坚强,很动人心。也是个不幸的女人,丈夫死于兵灾,两个儿子,一个死在淮南战场,一个病死。与何重建,就像两个孤苦失落的人,有缘地凑到一块儿。
身上散发着点臭味,屎臭味,开封新建之后,对城市卫生的要求,有了更高的要求。而这妇人,便操持贱业,每日早晚往城外拉粪......
看着发丝散乱,声音粗厚,满脸疲惫的妇人,何重建长叹以后,情绪低沉道:“人人皆弃我而去,你又何必继续留在我身边?”
初来东京之时,何重建身边还是跟随着一些亲随的,然时间一久,忠诚终究难敌肚饿,陆陆续续地,离开谋生去了。有念情分的,偶尔能接济一下,无情无义者,则再无联系,当然,还有比何重建还凄惨的。
事实上,若非眼前这名妇人内外操持,凭投降后何重建那点家底,岂能撑到如今。
此时听其言,妇人反问:“夫君,又要赶我走?”
迎着那双浮现着辛酸苦楚的眼睛,又注意到其手上难以遮掩的冻伤皲裂,何重建也不由露出一丝感伤,长叹道:“将这宅院卖了!”
闻言,妇人很严肃:“那我们再无遮风挡雨之处了!”
显然是拒绝了,脸上闪过一抹迟疑,何重建终于又说:“罢了,晚点,我和你一起去!”
终于,妇人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的表情,冲他露出点笑容:“好!”
“谁能想到我何重建,也曾辉煌一时,镇守一方,到老却沦落到以此谋生的地步......”何重建低声道。
等官府来人相召的时候,老夫妻俩相互依偎取暖,吃着晚食。得知是皇帝有召,何重建是喜不自禁,顾不得许多,赶忙整理邋遢的形容,换上一身勉强干整的衣服,交待了一句,便随着差官去府衙,会同内侍入宫谒见。
突然的召见,让何重建有所意识,虽然不知汉帝目的如何,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有机会,他必定要抓住。
再度觐拜汉帝,何重建是满脸的恭顺,五体投地而拜。
看着一身麻衣旧服,神宇间掩不住潦倒的何重建,刘承祐没赐茶,反给酒,大概知道了其近况,受冻已久。
何重建显然是许久没饮酒了,拜谢之后,自斟自饮,连饮数杯,老脸迅速地红润了些。注意到皇帝的目光之时,方才意识过来,卑声道:“在下失态了,请皇帝陛下恕罪!”
“无妨!”刘承祐淡淡一笑,摆手问道:“何公在东京待了这两年多,有何感想?”
“东京富足,然小民难居!”何重建老眼中,尽是复杂之色:“对于当初之抉择,益加悔恨!”
“莫非朕未加恩待,何公后悔降服大汉了?”刘承祐玩味道。
闻言,何重建脸上顿露紧张,练练摇头:“在下后悔的是,当年契丹入寇中原之时,选择降蜀,而未坐待时间,等待大汉。更后悔,为蜀国作伥,与大汉为敌!”
何重建的悔恨表情,不似作假,情绪也真实,刘承祐不由笑了,看着他:“如今同样是我大汉臣民,也不算晚!”
“是!”何重建一副卑敬的样子。
“何公应该很好奇,朕突然召见你的原因!”
“请陛下示下。”
“不妨猜猜看。”
略作沉吟,何重建试探着问:“听闻大汉伐蜀,前方又取得了大胜,是否与此有关?”
“看来何公身居陋室,也不是不闻世事嘛!”有点满意地点了点头,刘承祐直接承认,说:“不错!如今大汉,已尽取兴元府!”
“你的家眷子嗣,都在南郑城,孟昶倒未因你投降之故而株连他们,你的儿子破城之后还主动帮助大军稳定治安......”刘承祐悠悠道。
闻言,何重建顿时露出了一抹激动之色。
迎着他有些激动的目光,刘承祐很干脆地说:“此番大战,前后俘虏蜀卒颇多,朕有意拣其精壮而用之。何公在蜀军多年,熟悉其兵情,可有意,替大汉效命,编练兵马,日攻伐两川?”
“誓死以报!”没有丝毫犹豫,何重建起身拜倒。
此时何重建,就如跌落深渊一般绝望,极度渴望改变现状,刘承祐与他以希望,根本就不需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