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内,一大早,宿醉醒来的刘承祐,稍作打理,第一件事就是到瑶华殿看望高贵妃以及方出生的二公主。方出殿,便得到禀报,北面都部署何福进已然进宫候见。
回到崇政殿,发现老帅正恭恭敬敬地站在殿外,气力微弱,几乎难以支撑他老迈瘦削的身体。见状,刘承祐赶忙免其行礼,朝张德钧吩咐着:“快,把何公扶进殿内!”
“谢陛下!”
入殿落座,看着老迈不堪的何福进,一场夜宴之后,其面上的病态似乎加重了,刘承祐不由叹道:“是朕疏忽了,何公病弱至此,当登门拜访才是!”
何福进谦恭地应道:“陛下如此关怀,老臣已然感激不已!”
见他病重,有苦苦支撑之状,刘承祐也不啰嗦了,直接快言快语,说道:“朕召何公来,是欲以北方戍防调整之事咨之。何公在北方掌兵多年,可谓干城,熟悉军情,还望不吝赐教。”
“不知陛下,打算如何调整?”何福进臣声音衰微地问道。
刘承祐以一种从容的语气叙来,说:“不瞒何公。这些年,枢密院对天下军队进行整编、裁汰,实行轮戍制,而今已入正轨。唯有北军,朕没有大动,无他,只是天下未平,北虏尚窃占大汉山河。
若对北边诸军实行轮换,导致将兵疏离,难以保证战力。何公都统在北,也当知,河北边军,朕是有大用的,不只是为了构筑那一条并不固若金汤的防线......”
听刘承祐之言,何福进有些浑浊的眼神中,露出一抹恍然,想了想,坦然地向他道:“陛下前番,委老臣以信任,全权署理兵事、防务,有调动边防,便宜行事之权。而今汉、辽议和逾三载,边境少事,臣手中重权,也当交还朝廷了......”
“不!何公误会了,朕不是这个意思!朕素来用人不疑,如不信任何公,当初便不会授以权柄!”刘承祐连连摆手。
“陛下,臣已老迈不堪,行将就木。有些肺腑之言,还望见谅!”何福进表情安然,说:“臣历仕唐、晋,及至大汉,累在军旅,朝廷所虑者,不过武夫权重,骄兵悍将为祸罢了。观三代之兴亡,也确深受其害。
然而,当今之大汉,远迈梁、唐、晋三朝,以中枢之实力,亦远非一隅之地、一军之力可对抗。再者,眼下北军,一应粮草、军械,都操之于朝廷之手,战刀再是锋利,刀柄却握在陛下手中。
而陛下,意欲成就大业,终有一日,要挥兵北伐,届时还需将士效命厮杀。而将士们,也多受陛下恩典,以陛下今日之威势,大可不必以小虑而自缚手脚......”
听何福进这一番陈情,刘承祐嘴角慢慢地挂着上了一丝浅笑,打量着何福进,说:“这些话,憋在心中许久了。就是不知,是何公的意思,还是军中将校,都作此念?”
何福进:“只是老臣,个人愚见罢了!”
见皇帝陷入了思索,何福进又道:“陛下如欲整北军,可对将帅统军,进行调整。然诸路兵马,都是编练多年的精锐,训练有素......”
“将帅如何调整?”刘承祐打断他。
何福进重咳了几声,应道:“老臣病态,陛下已然亲眼看到了,将亡未亡罢了,已难堪大任。恳请陛下,另则统帅,以将北兵!”
看着何福进,刘承祐恍然,难怪今日,何福进这般大胆,好不避讳,尽道衷言。确是早早地,便考虑好了隐退。事实上,刘承祐召他回京,未必没存此念。不说其他,就冲着其疾病,也不适合当北边军的统帅了。
刘承祐一时没有应话,似在考虑。而何福进,脸上露出一抹迟疑过后,补充了一句:“河北诸军使中,马全义、罗彦瓌皆将才,驭兵有方,深得士心。唯有保定军李筠,请陛下将之调离!”
“哦?”刘承祐眉毛上挑,意味深长地对他说道:“听闻何公与李筠,素来不睦啊!”
何福进表情严肃了些,直面皇帝审视,应道:“诚然!但臣有此谏,非为私怨。李筠为人骄横,自视甚高,素不满足一军使职位。然臣观之,此人练兵或有可取之处,却不能服人,粗有将勇,却无帅才。长久置之于北边,以其性情、野心,迟早必生事端,不利军心,甚至影响陛下大计!”
“何公心意,朕知道了!”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刘承祐对何福进挥了下手:“公之进言,朕尚需考虑一番,先行退下,好生休养身体才是!”
“是!臣告退!”
“张德钧,你派朕的御辇,送何公出宫!”眼神一闪,刘承祐吩咐着,又是那个恩待将臣的仁德之主。
“臣岂敢!请陛下收回成命!”何福进却惊了,赶忙推拒。
“何公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京谒见,朕送你这短短一程,以表心意,不需拒绝!”刘承祐大气道,满脸的笑容。
“谢陛下!”深深地吸了口气,何福进拜倒,难免感动。
“张德钧,你扶何公出去!”
“是!”
待何福进退下后,刘承祐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何福进的话,让他有些警惕。这些年,禁军经过多轮的整顿,基本已牢牢掌控在手中。
反倒是地方军队,几番大规模的编练,效果具体如何,军情如何,此时让他心存疑虑了。尤其是两路边军,一河北,一西南。西南那边,暂不足忧,伐蜀在即,朝廷重心所在。
而北线,六年多了,近五万兵马,份量可太重了。刘承祐不愿轻动,但为了安己心,又不得不动。北巡的念头,又在刘承祐脑海中生根发芽了。
......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开封城外,草长莺飞,旷野之间,茂林深处,多了不少游人踏青赏景的身影。
而这几日,刘承祐,则带着进京的河北边将们,外出打猎,饮酒聚宴,联络感情。
射猎归途,得到急报:“陛下,何都帅病逝了!”
“什么!”刘承祐面色一凝,眉头拧在一起:“御医不是说,这两日,有所缓解吗?”
此报,在旁的北将们,都听到了,表情各一,皆露戚色,唯有李筠,眼神发亮,差点敛不住笑意。
刘承祐只环视一眼,顾不得许多,策马动身:“回城!”
“何福进的死,有没有问题?”回宫之后,刘承祐直接召来李崇矩,严肃地问道。
“回陛下!确系病亡!”李崇矩回道。
“御医怎么说!”刘承祐追问。
“何都帅一生戎马,身上暗创颇多,年老争相发作,御边多年,又操劳成疾,早入膏肓。此番回京,一路劳顿,更加重其病情。昨夜,突生高热,就此逝世。”李崇矩说道。
闻言,刘承祐不由闭目,露出懊悔之色:“那岂不,还是朕害了何公吗!”
“陛下,何公之病,已非药石可救。御医也说过,纵使善加调养,也不过苟延续命,熬不过今年,陛下不需自责!”李崇矩解释道。
何福进之死,事属突然,与刘承祐无干,他也没必要针对这样一个病危老将。但是,他这突然病亡,却还是让刘承祐有些措手不及。
比较关键的是,他死得太不是时候了......
北将进京贺寿,没几日,大军统帅就死了,即便病亡,也难免令人起疑揣测。尤其是,在刘承祐将进京诸节度、防御,一概解职的情况下。
就看那几名军使的反应,便可知,何福进之死,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重重地叹了口气,刘承祐快速地收拾好心绪,吩咐着:“传诏,辍朝三日,让文武百官,前去给何公吊唁!”
事已至此,刘承祐只能尽量,将其影响降至最低。而于刘承祐而言,更加迫切的一个问题,摆在他面前了,何福进逝世,何人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