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臣孙晟,奉大唐皇帝之命,拜见大汉天子!”
随着汉军对南唐沿江州县侵攻愈急,唐使孙晟,匆匆北上,忙来觐见。寿春衙堂,刘承祐接见之,没有大摆排场,只数名近臣、将使相伴。
堂间,北汉君臣,意态轻松,唐使孙晟,虽则故作从容,但俨处弱势,绷紧的表情诉说着他内心的沉重。
“免礼!”刘承祐微摆手,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孙晟,说道:“两国交兵,战事正酣,如仇如寇。李璟遣你北来,所为何事?”
“禀陛下,臣奉君命,是为两国军民之安平,罢兵议和而来!”孙晟应道。
“哦!”刘承祐淡淡道:“原是为求和而来啊!”
“禀陛下,是议和!”孙晟重音,更正了一下刘承祐的说法。
刘承祐云淡风轻地一摆手,道:“求和也好,议和也罢,总归是向朕讨饶来了。”
伸手,中食二指勾动了几下,示意张德钧将李璟上国书呈上,翻阅的同时,孙晟略述道:“交兵以来,两国军民,深受其苦,为解黎庶于水深火热,还百姓与太平,只要陛下愿意撤军,大唐皇帝愿陈兄事,永奉邻欢,必当岁陈山泽之利,少助军旅之需。虔俟报章,以答高命,道途朝坦,礼币岁行......”
一封国书,洋洋千余字,显然出自南唐词臣之手,尽陈其情,抒其意,姿态方得挺低,字里列间,诸多哀告,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不过,刘承祐看得,还是比较吃力的,费了点时间,方才阅完,将之传示与众臣:“诸卿也都看看此书,论做文章,果真伪唐君臣所长啊!”
“臣且欣赏一番,是何等大作!”陶谷笑眯眯地,接过。
见北汉君臣这番骄矜的姿态,底下的孙晟有些受不了了,面上羞愤色显,高声道:“臣奉书而来,进肺腑之言,坦诚所请,允与不允,自在陛下一心之间,何以如此折辱于我朝?”
看孙晟这炸毛的模样,刘承祐不禁讶然,又打量了他几眼,语气莫名地说道:“朕听闻,唐廷朝堂,首倡和议者,正是孙公啊!”
闻言,孙晟不屑一笑,昂首应道:“臣提议弭兵罢战,是为两国百万军民请命,欲使其摆脱刀兵之苦痛,烽火之戕害。陛下如以此而认为,臣心存软弱,惧于汉师,呵呵......”
听孙公之言,真是堂正浩然,大公无私啊!”见其状,刘承祐兴致更盛,淡淡感慨着,旋即语气转厉,说:“朕率师数十万南下,所向披靡,唐军屡战屡败,望风而降,淮南军民无有不见汉旗而胆颤者。孙公,当真不惧?”
面对汉帝的威胁,孙晟意气激扬,哈哈大笑两声,道:“纵斧钺加身,又有何惧?陛下自恃强兵,威风凛凛,能杀人,能惧人,却不能服人。臣虽只一暮年书生,既不能上马指挥,也不能提刀厮杀,但手持三尺利剑,横剑自刎,血溅三尺,以全名节,以尽王事,以抗强凶,还不难做到!”
“大胆!”
“放肆!”
堂间,听孙晟这一番狂言,刘承祐的臣僚附庸们,顿时对其怒目而视。
刘承祐心性使然,没有太大反应,迎视着孙晟,但见这唐臣,傲然而立,神情慨然之状,面上不由流露出少许古怪之色。此景此景,自己怎么都像故事里的反派,而孙晟俨然成了不惧强权、坚贞不屈的主角。
晃了晃脑袋,摒弃那点杂念,刘承祐挥手止住臣子,看着孙晟,平静地说道:“李璟求和之议,朕已明悉。然而,大汉数十万军南下,四月之征伐,将士役夫,损伤颇多,帑藏靡费,何止亿万。
如此大的代价,就为了你们少助军需?为了你们岁贡之利?一句愿陈兄事,永奉邻欢,便想要朕撤军?当朕可欺吗?
朕若允之,何以向南征数十万将士交代?何以向治下数百万百姓交代?”
“陛下如何,方肯尽还卒乘?”孙晟直接问道。
刘承祐答之:“不是朕要如何,是尔等欲如何!”
“军国大事,不是你孙公北来,奉上一册国书,卖弄一番三寸之舌,便能功成的!”指着复呈于案上的书文,刘承祐直接道:“若仅以此言,朕可以很明确地答复于你,不允!”
“还望陛下三思!”孙晟闻言色变,拱手道:“大唐虽遭败绩,但犹有江淮数百万民,有兵卒十数万,有长江舟师横断大江。汉兵纵使强悍,举国同仇,共抗时艰,结局如何,未可测也!”
“败师丧地之国,何以口出狂言,威胁于朕?”刘承祐说。
孙晟则不卑不亢地道:“臣只实言述之!”
“呵呵.....”刘承祐笑了:“以孙公之意气,可真不适合为使,尤其身负乞降之命!”
“至于结果如何,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了!朕倒想要见识见识,伪唐举国同仇,能够迸发出多大的能量!”没有再听孙晟说话的意思,刘承祐直接吩咐道:“来人,将来使带下去休息,好生看护,勿生差池!”
见汉帝态度,孙晟的表情比起初谒见时,要严肃多了,也难看多了。终于意识到,自己貌似过于忘情了,此番使命,算是失败了,心中生起一股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情绪,同时也大感无力。自己的这番不屈与刚正,竟似戏说,任人摆看,至于那威胁,更似笑谈,汉帝根本不在意。
事实上,从汉帝的言谈态度中,已然能够看出其饕餮之欲,纵其有退兵之心,不付出大的代价,也是不可能的。只是,孙晟有点刻意地没主动提及。
“陛下,伪唐求和之意,不甚坚决啊!观那孙晟态度,只怕唐主,仍存顽抗之心!”陶谷说道。
刘承祐则好生地思量几许,说道:“朕却不以为然。伪唐如今,何来的底气,再与我朝相抗?朕看此公,这番言态,除了性情使然之外,不免有试探朕的用心在里边!”
陶谷自是人精,想了想,颔首表示同意:“如此说来,反倒证明,唐主却有求和之心,只是不明陛下态度,也不知,当以何等条件作为交换!”
“将士们都休整地差不多了!”刘承祐突然转向陪见的王峻以及韩通。
韩通直接道:“陛下,早已摩拳擦掌,就待诏令!”
“传令,明日大军南下合肥!”刘承祐直接道。
顿了下,又继续道:“传令慕容延钊,让他加强对沿江州县之攻略,让李璟好好看看,朕的态度!”
“是!”王峻与韩通应命而去。
“寿春这边,就暂时交与陶卿了!”刘承祐又看向陶谷。
陶谷当即应道:“请陛下放心!”
念及方才孙晟觐见之应对,刘承祐不禁叹道:“伪唐也不乏忠勇坚贞之将臣啊,南征以来,何敬洙、许文禛、郭廷渭、还有这孙晟,包括那皇甫晖,都是不可小觑之人!”
听天子慨叹,陶谷则道:“纵有贤才,而主不善用,结果也只是明珠暗投,反受其害罢了!”
“不过,李璟尚有此等臣子,由此观之,伪唐终究非卒灭之国啊!”刘承祐说道:“得尽快结束战争了!”
“该急的,不当是陛下!”陶谷说道。
刘承祐只是点点头。数十万大军长期逗留于淮南,靡费甚重,东京那边已然有些坐不住了,国库日渐空虚。眼下,正处春耕时节,因此战,中原、淮北民力大耗,若再误了农时,引起连锁反应,接下来头疼的事,可就更多了。
这段时间,不断有宰臣转呈的百官进表,建议刘承祐班师。事实上,若南唐拼命,抵死不和,北汉这边,也不可能真与之长期耗在这儿。
更可能采取的做法,便是班师还朝,整顿兵马,还民与耕。淮南这边,则转攻为守,巩固既占之土地,消化胜利果实。
但是,那是南唐顽抗到底的选择,能够一劳永逸,最好。毕竟,比起原历史,周世宗征唐,刘承祐之征,南唐败得更快、更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