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祐五年正月二十四,辰时初至,寿春城外,随着天子刘承祐一道开战的军令,北汉征淮大军,正式向围城八十余天的寿春,发起总攻。
此番一动,汉军便是全力而发,从北、西、南三面齐攻,汉军主力禁军、招抚补足的怀德军以及营前役夫,直接投入攻城作战的人手便有七万人。霹雳炮、床子弩、云梯等攻城利器,也都不惜损耗地用上,总之,贯彻天子的意志:破城!
孙立主攻于南,王峻指挥于西,慕容延钊则督战于北,刘承祐则安居北营观战,看着以龙栖军为主的北城攻防。
春日当中,光芒万丈,照耀在刀光剑影间的城郭内外。寿春城下,厮杀正烈,攻防正酣。刘承祐始终稳坐高台,享受着和风旭日,聆听着鼓角争鸣,眼观血腥杀戮。杀声足足持续了一个半时辰,犹不见削弱,而三门的战况,也不断传至报至刘承祐这边。
“南城唐军已打退我军第三波进攻,孙都指挥使已投入第四支冲城之士!”
“王都指挥使已亲自率人登上瓮城,正在与守军厮杀!”
“南瓮城已为孙都指挥使攻破,唐将何敬洙集中兵力,正在死守城楼!”
......
纷纷报来的战况中,作为主攻的小底、护圣二军,不断取得战果,唯有北边,不温不火。
“没曾想到,到这个地步,城中的守军仍有如此能量!”刘承祐说道。
陶谷等近臣也一并随君侧观战,陶谷道:“此负隅顽抗,困兽之斗,将士们连破城翁,城楼又岂能久守,待其士气消耗,寿春破矣!”
李少游则道:“那何敬洙着实不识天威,不知进退,意图顽抗天军!若无此人,寿春早破矣!”
“不过其抵抗,也就如此了!”刘承祐道,略加考虑,朝李少游吩咐道:“发信号,让那徐象动手!”
北城外,烟花爆起,虽在白日,难以如黑夜之下那般绚丽。但收到信号之后,原本不温不火的北门攻防,立刻激烈了起来,并且在城中,等得已有些焦急的神卫军指挥使徐象,终于松了口气。
他所紧张的,不是投靠出什么问题,而是怕他还没动手,汉军就破城了,那他阵前倒戈的献城之功,可就要打折扣了。
而在有内应的情况下,刘承祐犹选择这般战法,一是为了试探寿春最后防御,二则也是稳妥起见。对于徐象的投效,刘承祐信了八成,剩下的两成,只是作为一个君主与统帅必要的猜疑与防备。
为此,甚至拒绝了徐象通报,夜里袭城献降的建议,就是为了防备夜间有不测状况发生。拖了一日的时间,让他在汉军全面猛攻之际,爆发出来,如此,至少在汉军这边,可策完全,也无惧守军耍什么阴谋诡计。
随着徐象在北城发动,背袭何敬洙亲校,守军顿告崩溃,在神卫军的接应下,顺利地登上城头,席卷入城。
龙栖军下营指挥韩重赟带着他麾下,最先上城,突破城厢,登上城头,斩断唐旗,插上汉旗。面上带着兴奋,小底、护圣两军,为这破城之功,争得是面红耳赤,但却让他们轻轻松松地攻了进来。
“你是徐象?”看着主动收起兵器,独身迎上来的徐象,韩重赟止住麾下,问道。
看着眼前耀武扬威的年轻汉将,虽有一丝被冒犯的感觉,但徐象不敢怠慢,赶忙道:“正是卑将!”
扫了他两眼,韩重赟直接道:“慕容都虞侯有令,让你带领你的人,同我军一道,前往西城,配合攻城大军破城!再留几个熟悉城中地形的人,引导大军占据要署!”
“遵命!”徐象赶忙应道,招呼着麾下,便头前带路。
而进城的龙栖军,则分为两波,一波随徐象往西,一波则在向导的引领下,向帅府、衙署、仓廪、府库等军政机关攻占。
寿春西城,城楼之上,攻防已然到了最激烈的时刻,在保信军都指挥张全约的指挥下,守军占住城垣关口通道,拼命抵挡汉军的猛攻。王彦升亲自带人冲了几次,都被挡住了,正自暴怒之中。陷入城战厮杀,汉军的跑车、强弩,已经不敢再发动了,否则伤人伤己,城头上,比拼的就是双方将士的血勇。
即便如此,唐军也在崩溃边缘,腥风血雨之间,作为指挥的张全约,心头实则已尽是无力,只是凭着一口气,挣扎着。
当徐象带人前来“助战”,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在其登上城楼期间,分心问道:“徐象,你不在北边配合守城,到西城作甚?”
“奉徐公之命,前来襄助使君!”徐象拔出刀,带着几十名心腹,加快脚步,大声回道。
听其言,张全约先是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注意到其匆急的脚步以及其麾下手臂缠绑的白布,顿时意识到不对了,脸色大变,朝后蹒跚而退的同时,命麾下:“拦住他们!”
见状,徐象身后那名小校,暴起蹿出,三大步上前赶上,一刀将张全约砍倒,并很麻利地将其头颅割下。
遽然间的变故,让西城唐军无措,徐象则抓紧机会,口道一声杀,带着麾下,朝昔日的同袍,无情施以辣手。在城垣下,神卫军也发起攻击,踵其后,是龙栖军。
一番变故下来,西城顿时告破。王彦升带着侍卫军,从外向内剿杀,撞见徐象,提着刀便朝他攻去,他已杀红了眼。
王彦升手中染血的利剑,带着凌厉的刀锋,斩向徐象。徐象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挡了一击,“当”的一声,徐象仓皇而退,王彦升膂力惊人,一击之下,差点脱手。
看王彦升杀气腾腾的样子,徐象赶忙道:“将军且住手,自己人!我等已臣服大汉,奉命前来,襄助将军破城!”
听其言,王彦升这才收起攻势,扫了徐象两眼,突然怒道:“谁教你们来帮忙?我自可破城!”
嘴角抽搐了下,汉军的骄悍,他可算是见识到了。带着亲卫,冒险赚杀了张全约,助其夺城,人家还不领情。但身为降将,自有降将的自觉,赶忙陪着脸解释。
“北城已破了?”王彦升问。
“回将军,正是!天兵已进城,向城中官署进攻!”
“你!”王彦升有些急了,指着徐象:“带着你的人,给本将开路,去节度衙门!”
“是!”面对王彦升颐指气使,没有一点反抗的心思。要是惹怒了这汉将,被其顺手宰了,可就无处诉去了。赶紧收拢部下,转向头前带路。
“启禀陛下,北城已破!”
“......西城已破!”
喜报频来,汉军北营这边,自是雀跃不已。陶谷贺道:“寿春这顽石方城,终于为陛下所破!”
对此,刘承祐脸上只稍微动容了下,即恢复平静,似乎寿春城破,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抬指吩咐道:“传令王峻、慕容延钊,尽快清剿残敌,占取城防官署,稳定城中局势!”
“是!”
刘承祐自个儿,则还中军御帐,饮水进食,思考起下一步的战略。
寿春南城楼上,杀声已然渐渐弱了下来,西北门皆破,南城岂能独存,守军死的死,降的降。如论抵抗激烈,还得属南城这边,汉军主攻在此,何敬洙主防也在此。
城关下,仍有数十名士卒,护卫着何敬洙,被汉军包围在城脚。孙立和高怀德,先后攀城入内,孙都指挥使神色怏怏不乐,已然得悉,首破寿春的功劳被别人拔了头筹。
有鉴于此,得知何敬洙被围,立刻赶了过来,这斩将擒帅之功,总归是逃不掉的。
见孙高二人,麾下一军指挥立刻禀道:“都将,这数十人顽抗,劝降也不听!”
上前观察了一圈,发现数十名唐军士卒,面对汉军的包围,各个神情慨然,而无惧色。高怀德说:“这些人,都心存死志了啊!”
孙立一摆手,下令道:“那就成全他们,全部杀了!”
又是一阵短暂而残酷的绞杀过后,寿春南关下,再无杀声。踏着淋漓的鲜血,跨过唐卒尸身,方才放下,老将何敬洙静静地靠在一根圆木上,满脸病态,脖间一道剑痕,显然是自刎而死。
观察了片刻,得出结论,那数十名唐卒,是为了守护何敬洙的尸身。
高怀德不由感慨道:“江淮,也不缺英豪啊!”
孙立靠近,打量了几眼,目光停留在何敬洙那已无生气的丑陋面容间,道:“就是这丑厮,抵挡我大军如此之久?”
“应当是了!”高怀德说道。伴着何敬洙忠勇威名而传播的,便是其“丑名”了。
“何苦呢?”孙立摇摇头,说道:“为伪唐庸主而亡,多不值得,若是早早听劝,投降大汉,富贵荣禄不缺,安享晚年......”
从孙立的话里便可看出,虽则恭顺臣服于刘承祐,但从根子里,这还是个深受时代影响的武夫。
倒是高怀德说道:“虽然是敌人,但老将之忠勇,值得敬佩!”
孙立嘴角微微一翘,对着何敬洙的尸身稍稍一礼,而后拔出战刀,一刀斩向其脖颈。领着血淋淋的首级,孙立笑道:“上报陛下,就说小底军已斩贼首何敬洙!”
对孙立的动作,高怀德张了张嘴,终究没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