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遥远的天际初泛起一阵白光,寿春南城,汉军营门大开,战鼓擂动,号角争鸣,早早地便惊动戍城的唐卒。
瓮城上头,上百的守卒,大多还昏眼朦胧,感知到汉营的异动,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几乎守了一整个冬季的城,自汉帝亲帅大军围城以来,足两个月的困守,未尝有一日的攻伐,长时间下来,虽然背后有何敬洙鞭策着,但这心理的懈怠是无法避免的,乃至麻木。
瓮城下,城厢指挥使正蜷缩在一堆厚实的干草内,身上裹着一张满是污渍的麻袍,睡得正安逸。困城两月,作为守方,军容哪里还能整洁,军官如此,底下的士卒如何,可想而知。空气之中,也难免弥漫着一股恶臭,不过今日之后,将再添几成血腥......
“指挥使,汉军有异动!”城头百将,匆匆来报。
“吵什么!”城厢指挥使感知着声音,挥手给百将一巴掌,怒道:“我听到了,定然是汉军,又搞操练比武了!”
“不是,指挥还是赶紧上城看看,汉军要攻城了!”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百将紧张道。
听此言,城厢指挥使迷蒙的眼神终于有了些神,拿起枕着的战刀,径朝外而去,嘴里骂骂咧咧的:“要是你谎报军情,搅了某的好梦,绝饶不了你!”
嘴里叫得凶,待唐军指挥使奔上城头,见到城下的景象,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并且还探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汉军的营寨扎得很猖獗,离城不足三里地远,汉军的动作清晰可见。
大量的汉军涌出,已成军阵,层次分明,战旗飘扬,杀气腾腾。左右各设刀盾军阵,枪盾军阵在前成半月展开,中为弓弩大阵,足有三千具往上,约以两千骑的马军游弋于两侧以作策应。
最重要的,是自汉军营中,缓缓朝前推进的那些大家伙,抛车、云梯、冲车......
“快!快!通知都将,禀报节帅,汉军要攻城了!”仓皇的声音几乎是从城厢指挥嗓子里惊出来的,赶忙命令道。看汉军的架势便知,这绝对是要来真的了。
作为城厢指挥,守在第一线,担负重任,当然不是无能之辈。当即将城上的守卒全部换防,毕竟值守了半夜的士卒,身心俱疲,没有多少作战力。同时紧急调度麾下士卒,严密戒备,他自己则数着那些被汉军称为“霹雳炮”的战争利器。
一架,两架,三架......很快便忘了数,并且自汉军营中,还有接续不断的抛车,被汉军推出。
寿春南城,大量的军卒、青壮,在鞭策喝骂之下,持续往城头补充着防御物资,箭矢、滚石、檑木、竹排、沙土,在城上,几十口锅已然架起了火,熬制着“金汤”,整个一片忙碌与混乱。
在得知汉军动作的第一时间,何敬洙便披挂上城,并将令全城,准备作战。在城中,为防备汉军作战,何敬洙是提前做了些应急准备的,但事到临头,下边的将校执行起来,效率还是太低。
城头混乱之中,何敬洙矮小的身躯,如风中松竹,咬定不动,岿然而视城外的汉军。南城下,以小底军为主,汉军的攻城军阵,已然立牢,黑甲玄旗,乌压压一片,极具视觉冲击力。
为了支持小底军的进攻,刘承祐自其余诸军调动了不少弓弩手以支援,又拨了箭矢十万支以供其用,再加两千铁骑军策应。
当然,最具威慑的,还得属汉军阵中,那占有大量空间的上百架霹雳炮,全部的军阵,都以护卫“炮阵”为主。
在刘承祐亲征后,自东京带了一百多架霹雳炮,兵临寿春后,又着随征的工匠,再造了近百架。而火油弹,足足带了五千颗,刘承祐大手一挥,直接划给孙立一千五百颗。
前后足足准备了一个多时辰,还未汉军还未发起攻击,只是因为火油弹与石弹的分配,还未彻底到位。
城头上,何敬洙深吸了一口气,问:“其余各门,汉军可有动静?”
保信军指挥使张全约此时也跟了过来,神情凝重地望着城外汉军军阵,道:“我去看了看,皆有出动,迫近城垣,但不似南城这边动静大!”
“看来汉军以南城为主攻了!”何敬洙指着城外的汉军说道:“汉军屯兵城下,两月引而不发,这冬季才退,便兴此举。其攻城之势,势在必发,必然已存破城之决心。张军使,南城这边,本帅亲自镇守,其余三门,牢你巡卫,严厉敦促诸军,备守城池!”
“何公保重!”再朝城外张望了几眼,黑云压城城欲摧,没有任何留恋,张全约朝何敬洙一礼,转身领着亲兵去了。
城外,汉军军阵中,孙立与高怀德并辔而立,扫着大军之雄壮威严,意态之间,尽是自信。一挥手,直接下令:“先用石弹砸城,看看这城,有多硬!”
随着命令下达,霹雳炮边的操手们,立刻上石发射,伴着清晰的机巧响动,被打磨成型的石弹,携带着强劲的力道,袭向寿春城。
初时零落,且大多不准,但陆陆续续,随着抛车的调整校订,虽然打击仍旧不算准确,但至少射到了城上。
面对这等打击手段,城上的唐军,只能被动熬着,受着,祈祷着不要被砸中。携霹雳之势的石弹,肉体凡胎一碰上,非死即残。
见着城上,渐成鼠窜的守卒,何敬洙厉色地疾呼,让手下将校,约束士卒,砍杀了好些人,方才稳住,强逼着士卒,躲在城垣后,瑟瑟发抖。
但被砸中的倒霉蛋,已亡者触目惊心,未亡者惨叫凄厉。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汉军朝城头抛射了近三千颗石弹。
寿春的城头固然坚固,也是满目疮痍,对于唐军造成的损伤,自然不大,但是对于军心士气的打击,是十分严重的。何敬洙虽然有心直面汉军飞石,以涨军威,但还是在亲兵连拉带拽到城下躲避。
站上城头,不见飞石,汉军的攻势暂时告一段落,但何敬洙心理一点都未放松,他心理清楚,汉军又将动用火油弹了。依稀还记得,汉军去岁初攻城时,那些火油弹的威力,即便有所防备,仍旧伤亡不小,惨状惊人。即便城上铺有一层不浅的沙土,仍旧难防。
“快,准备竹排,架与城头!”何敬洙高呼着。
没过多久,就如何敬洙所预估的一般,汉军换了火油弹,重复此前的调整、发射。相比与石弹,虽少之六冲击力,但破坏力与杀伤力,可是非同日而语。即便何敬洙早有所防备,此番不比当初,一千多颗的火油弹密集爆发出来,那些沙土、竹排什么的,也不过起杯水车薪之效。
望着寿春城头,火气冲天,浓烟四起,即便隔着一里多远,也能感受到其间烈火之毒烈。侧耳倾听了一番其间惨嚎,孙立满脸的享受,嘴里碎念道:“这干淮贼,胆敢顽抗,活该被烧!”
“启禀都将,一千五百颗霹雳弹,已尽数射完!”
闻报,孙立忍不住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朝身旁的高怀德道:“藏用,石弹虽利,火弹虽毒,但仅靠这些抛车,是难以攻破城池的,还得靠将士血勇攻城,刀剑占之。稍后,我率军冲城,你在后指挥大军!”
闻孙立之言,高怀德立刻劝道:“都将为一军主将,还是居中,我带人上!”
“不用和本将争了!”孙立顿时展现出其果练的一面:“临阵调度,非我所长,还是城下冲杀指挥更适合本将。你勿复多言,这是军令,趁城头丧乱,即刻出发,不要误了战机!”
“遵令!”见状,高怀德立刻道。
很快,孙立牵头,弓弩阵前移,施箭压制,辅卒民夫冒死扛着巨木大板,铺搭浮梁,云梯逼向城池,踵其后,大盾高竖,汉军甲士,朝寿春发起进攻。
蚁附攻城,从来惨烈,即便汉军精锐,亦是如此,得拿命去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