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钟离,固然惊喜,但若说接下来,淮南唾手可得,倒也没那么容易!伪唐连遭重创,但尚有余力,淮南于汉为财税重地,于唐则为半壁江山,不会轻易放弃的!再者,即将到来的冰天雪地,就是一道阻我兵锋难关!”刘承祐倒是没那么乐观,保持着头脑清醒。
听皇帝这么说,王著一脸叹服,由衷道:“陛下胜而不骄,对战略形势洞若观火,如此君上,淮贼岂能敌之。尽去淮地,乃至渡江灭唐,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愿如你所言!”刘承祐看着王著说道。
对于这个书生意气的近臣,总体来说,刘承祐还是很满意的,没什么城府,心性纯良,又有文才,除了有些嗜酒的毛病与稍显迂腐之外,没有大毛病。更重要的是,此人很忠心,对于皇权也很敬畏。
“去,把淮南地图,给朕拿过来!”想了想,刘承祐吩咐道。
很快,王著同张德钧一道儿,将淮南军事作战地图给刘承祐翻出来。看着二人,刘承祐摆手道:“这一路,你二人也辛苦了,下去休息!”
“小的还是候着,以便官家差遣!”张德钧请示道。
“不用了!”
天色渐黯,御帐中左右立着十余台油灯,案边还有一盏粗烛,照得亮堂堂的。刘承祐一个人静静地拿着那张地图研究,凝思出神。
约以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听得外边当值的安守忠的声音:“参见娘子!”
抬眼,帐帘掀开,只见折小娘子亲自端着点试过安全的吃食,走了进来,直接到御前,看其还要行礼,被刘承祐止住了。
“官家,还是先吃点东西!”折娘子将膳食放到案上,冲刘承祐道。
刘承祐看了两眼,一碟焦黄焦黄的烤肉,一盘笋,一碗羹,再加一碗粥。
拉着折娘子的手,让其坐到身边,捂着肚子,刘承祐温柔道:“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闻到这香味,顿感腹中饥饿啊。嗯......真香!这是羊肉......”
尝了几口,刘承祐大赞。
“官家喜欢就好!”折小娘子琼目一弯,道:“这是我亲自烤的,还在府州的时候,陪祖父、爹爹,外出打猎,获有猎物,都是我烤给他们吃的!”
“我的贤妃,还有这般手艺?未曾耳闻嘛!”刘承祐爽朗一笑。
注意着刘承祐的神情,折娘子问道:“官家不觉得,我操持贱业?我身为皇妃,朝中御史们闻之......”
闻言,刘承祐打断她,淡淡道:“外臣们有进言的权利,但听不听在我,君子远庖厨,书生之迂见,不必在意。再者,多少年来,于百姓而言,岁月所求者,不过衣食而已。你能躬亲烹饪,做的是吃饭的大事,谁敢非议......”
见刘承祐还讲出道理来了,折娘子心情显然愉悦,对于郎君的通情达理,更觉欣喜。
“此行带上你,倒带上了一位厨娘,甚好!”刘承祐调笑道:“日后有暇行猎,也尝尝你亲射猎物的手艺!”
“是!”
稍微与折娘子闲谈几许,腹中有食,体力顿复,不过困意却涌了上来。
着人收拾残羹,刘承祐又拿出地图研究着,也没让折娘子退避。见状,美人探过脑袋,好奇地说道:“听营中在传,前线又打胜仗了?”
“郭荣率军,拿下了濠州州城钟离!”刘承祐说道。
点着头,折娘子说:“听闻这郭使君,是个难得人才,朝廷干臣。果然,立此大功,难怪官家如此器重于他!”
“郭荣之名,都传入后宫了?”刘承祐偏头看着折娘子,有些突兀地问。
骤闻此问,折娘子笑容微敛,叹口气,稍陪着小心说道:“陛下当知,深宫高墙,也难绝世间消息,妾在深宫,偶听人言罢了.......”
看折娘子小心的模样,刘承祐轻握其手,安慰道:“你想哪里去了,我并无他意!”
说着,刘承祐干脆让她坐得离自己更近些,手指在地图上划指着:“动兵已一月,虽入淮南,但我军的活动范围,仍旧不大。此次三番大捷,连创唐军,大大削弱其兵力、实力,淮南诸州,可任我攻取。”
“然这一月来,战果虽丰,但在此前,淮水之阴,寿春未下,濠、泗又倚淮而戍,在淮南,却无一个牢靠的立足之地。大军屯于淮南,虽不虑唐军袭击,但终究是一隐患。”
“而今钟离被郭荣拿下,我军可从容南下,掌控濠州。以濠州为基,东可下泗州,取楚州,将淮水全数掌控于手,最大化地消除唐军水师的威胁,保障我辎需通道。向南,则可攻滁州,兵临长江,经略扬州,威慑金陵,使伪唐震恐!”
“甚至于西线那边,都可不完全受制于寿春,即便唐军死守,我自可从容分兵,攻略淮东。可谓一点开,多点开!濠州一下,淮南局势也就打开了,我军形势一片大好!”
“从赵匡胤以及郭荣口中闻,原本驻守濠州的郭廷渭是个将才,不易对付。能突破这道防线,那何延锡于我朝确是大功一件,朕倒想要见见此人,犒赏一番。哈哈......”
折娘子待在一旁,看着刘承祐神采飞扬、滔滔不绝的模样,清亮的眸子泛着异彩,嘴角带着笑意。
......
十月末的淮南,已然十分冷了,虽然还谈不上森寒彻骨,但冬风肆虐之下,总是让人难受的。相较之下,涡口的汉军要稍微舒服点,几座营壁,水陆相连,营中物资不缺,钟离被拿下后,几乎便没有了来自淮南军队的威胁。
一座坚固的浮梁,在赵匡胤的严格督建下,已然悬于淮水,沟通南北,成为北汉大军又一条稳固的后勤通道。大量的军需物资,已自宿州转运至涡口,囤积于此。
汉军寨前,赵匡胤与党进却站在萧萧北风中,脸鼻子吹得通红,似乎在等候着什么人。
打了个喷嚏,党进抹了把鼻涕,朝赵匡胤道:“这么冷的天,赵兄何必这般等着,不过一徐州巡检使嘛,旁人看了,还以为在恭候圣驾!”
嘟囔声止,赵匡胤突地扭头,朝党进呵斥道:“闭嘴!”
赵匡胤难得有如此严厉的时候,把党进吓了一跳,见状,赵匡胤深吸一口气,以一种嘱咐的语气,说道:“党兄,不可口无遮拦啊!这等戏言是能随意说的吗?需知祸从口出,此言要是传将出去,为有心人所趁,难免有患啊!”
见赵匡胤说得认真,党进神情严肃了些,点头抱拳:“是!”
“不过,赵兄对那郭荣也太过重视了!不过仗着出身与陛下的关系,若没有我们在涡口重创濠州敌军,岂有让其趁虚夺取钟离建功的机会。若是让你独领一军作战,允以经略之权,必能再建更大的功勋......”党进道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闻之,赵匡胤摇摇头:“这等话,不可对外言讲。对于这位郭使君,我也有所闻,如名声属实,当是国家良才。况且,以当今天子之识人用人,徒以幸进,岂能被委以如此高位,授以方面之权?”
听赵匡胤这么说,党进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赵兄,我本不是个多嘴之人,只是这心里,为你鸣不平啊!”
赵匡胤却笑了笑,拍了拍肩膀,遥望远处,一行骑队,已然进入视野:“来了!”
至于党进嘴里所言“不平”者,却是朝廷对涡口大捷的反应。除底下的指挥士卒外,三名主要将领,那水军指挥直接升任靖江军右厢都指挥使,在水军人才缺乏的情况下,很正常。党进则进两步为宿州兵马指挥使,关键是赵匡胤,朝廷没有一点表示。
对此,党进有些不乐意,毕竟浴血厮杀,冒死作战。倒是赵匡胤,心里虽有疑窦,但没有表现出来,不过,通过其父赵弘殷在禁军中的关系,大概探出了点风声,问题应该出在王峻身上......
而了解到这一点,赵匡胤则更冷静了,不骄不躁,静待时机。在赵匡胤看来,王峻纵使从中作梗,但只要皇帝看到他的能力功绩,便足矣,迟早有他崛起的机会。
“来者可是郭使君?”骑士由远及近,赵匡胤迎了上去,朗声问道。
伴着勒马的吁号,郭荣住马,居高临下,看着英武魁壮、目光如炬的赵匡胤,翻身下马,一拱手,以一种审视的目光冲他平静道:“你就是宿州团练使赵匡胤,果然名不虚传,人中俊杰!”
“郭使君谬赞,在下实不敢当!”赵匡胤谦逊道。
这是郭、赵二人,头一次直面交流,两人互相打量着,赵匡胤尽显一身英雄气,郭荣身材样貌虽则平庸,但气质贵重。都觉对方,非常人,有的人,看一眼,就心生好感。
此前几乎没有什么交情,若要什么寒暄老谈,也不现实。
略作熟悉之后,赵匡胤便亲自引着郭荣入营。
“御驾什么时候至?”郭荣问。
“当在明日!”
天子刘承祐那边,已下令,御驾幸涡口,并着郭荣西来见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