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之阴,隔淝水北面八公山,便是便是淮南重镇寿春所在。时入冬季,淮南各处已是一片萧冷,纵目一观,已多残败之景。不过寿春,仍旧是南方雄城,屹立于淮水之滨。
寿州一地的重要性,自不需赘言,千百年的战争史,江淮之争,尽显其地位。也正因如此,三代以来,占据江淮的割据势力,从杨吴变成了伪唐,但对于寿州却是没有丝毫放松。
此时的寿春城内,屯有左神卫一军,这是南唐的禁军精锐,再加上州镇军、及乡军,寿州的唐军足有一万出头,这已经是损失过后的守军实力,也是主将何敬洙还得以据城而守的底气所在。
然而此刻,就在这坚城之外,汉军已陈兵其下,安营扎寨,正从容地加固寨墙。
此时,在寿春北城头,一名鬓角斑白的老将正持剑而立,眺望两三里外的汉军大营。这名老将,身材短小,不过五尺出头,女墙垛几乎能抵到其下巴,且容貌极其丑陋,几不能看的那种。
然而就是这么个形容丑陋的老人,在汉军兵临城下之时,是城中最为冷静、镇定的人,也是寿春一万多唐军的主心骨。
何敬洙,本为淮南名将,早年为人家僮,壮年时追随南唐先主李昪,是南唐的开国功臣。虽则样衰,但内秀其中,性格刚烈,有威严,善带兵,有名望,曾当过金陵禁军的高级指挥,也曾镇守过地方,属于南唐军队的中流砥柱。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因为其外貌之故,也确实使得其仕途坎坷,已至花甲之年,方才位至大镇节度。
“何公,汉军的营寨,越加完善坚固,还是让末将再带军出城,冲杀一阵,坏其营基。否则,等他们城下站稳脚,我军困于城中,就将彻底陷入被动了!”在何敬洙身边,跟着几名寿州将吏,其中左神卫指挥使徐象忍住开口请道。
闻言,何敬洙直接遥遥头:“前番已然试过汉军的战斗力,派军出击,徒添伤亡,削弱我守城实力。眼下敌军兵锋正盛,不可轻缨。还是等待朝廷的援军!”
听何敬洙这般说,徐象沉默了,忍不住一叹。
就在三日前,北汉颍州团练使司超突然率兵两千南下,在寿春西南的正阳段淮水搭建浮桥,一下子吸引了寿春守军的注意力。
在唐军出击抵挡之时,自宿州那边汉军动了,由护圣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带人突袭下蔡城。下蔡是寿州最北端的一座城池,在淮水以北,巩固着下蔡渡口。
而何敬洙早有准备一般,即分兵前往救助。就在这个时候,早早隐伏南下的汉军主力动了,从寿州、濠州交接处的浅滩涉渡而来。连番的声西击东,打了唐军一个措手不及,而何敬洙虽然在淮河南岸,布置了一些把浅部队,但底下的士卒有些疏忽,被一击而溃。
何敬洙闻之,仍旧不乱,即亲率五千甲士,战船一百艘,水军三千余,分水陆两路,快速进军拦截,动作不可谓不快。赶到汉师渡河之处时,已有两千余汉军整装齐备成功渡河,而在北岸,密密麻麻,有更多的汉军等候,唐军在何敬洙的指挥下,迅速投入战斗,双方面对面来了一场激烈交锋。
幸好汉军的水师靖江军的主力也在此,掩护大军渡河。近一百五十条战船,五千余水军,成军以来,第一次同南唐军队进行交战。结果不出意外的,哪怕向训尽力指挥,身先士卒,接舷而战,以众击寡,且有岸上弓兵相助,又借猛火油之利,方才与唐水师拼了个旗鼓相当,一个多时辰的激战,双方各损兵数百。
损失并不能算小,但掩护大军渡河的任务却是完成了,没有让唐军水师影响到大军涉渡。而在岸上,何敬洙的五千甲士,在面对慕容延钊亲自统率小底军作战的情况下,苦苦坚持,眼见寿州水军无法突破汉师,且伤亡渐大无奈撤退。
然而,在撤退途中,汉军主帅王峻的杀招来了。早就自浅滩渡过淮水的数千侍卫虎捷铁骑,在指挥使郭崇威及史彦超的率领下,拦腰突袭,让唐军深切地体会了一番北方铁骑的威力。
在战争开启后,奉宸营中不少军校士卒,都被刘承祐派到南征大军中,充当军官,史彦超在虎捷军,王彦升在护圣军。
而因渡河汉军步军在慕容延钊的指挥下,并没追击,有所失警的唐军,在汉骑突袭下,一触即溃,四散而逃。老将何敬洙,是极力收拢败军,败退二十余里,被赶下淝水。最终只收拢了两千败卒回寿春城,而出击的唐军,被俘杀两千多,还有不少亡逸,冻死淹死于淝水中的也有数百人。
真切地感受了一番汉军的战力之后,何敬洙深知,野战绝非其对手,故一面安抚士卒,一面州内唐军尽数收拢于城内,有征召青壮,增聚粮草。十分干脆地,做好固守城池的准备。
而汉军那边,王峻本来的打算,就是吸引唐军出来,一战而歼之,然后从容渡河。虽则没能一战而竟全功,但效果还是很理想的,唐军退去,全军分为两路。一路步骑走陆路岸上掩护,一路经水路由水师护送走淮水,直向寿春。
十分顺利地兵临城下,即遣辅兵、随征民夫将早早准备好的巨木,安营扎寨。
就在这个时候,唐左神卫指挥使徐象集中两千精锐,出城突袭,想要趁汉军初至,营垒未固,施以打击。但汉军将校,从上到下,作战经验丰富者,太多了,怎会没有防备。一个小伏击,出击寿州精锐损兵过半。
“连续败于汉军,城中军民士气大跌,难道这般被动防守?”徐象忍不住道,有些不依不饶。
何敬洙眉头皱了皱,偏头凝视他:“为将者,临机而战,如今并非良机,贸然出击,愚蠢之举!”
被这般呵斥,徐象脸色不悦,不忿道:“何公不会是败了两场,就怕了汉军!”
“徐象,你敢侮辱本帅?”何敬洙双目一瞪,丑容凝起,搭配着气势,更加骇人。徐象立刻便老实了,他并不敢保证这矮丑老头会不会一剑捅杀他。
收回蔑视的眼神,徐徐北望,淝水淅淅而流,汉军的营垒气势森严。念及城中情况,一股深深的忧虑,隐现于老目之中。
“传令下去,各门守军,给我严守城池,不得出击,敢有违者,军法处置。军府僚属,继续准备守城器械,滚石檑木,金汤火油。还有,多备大盾,竹排,沙土,汉军的猛火油,太过惨毒了!”深吸了一口气,何敬洙严厉地吩咐道。
“遵命!”
“希望朝廷的援军能尽快到来!”
......
相较于寿春城内的紧张压抑,汉军大营之中,同样肃重,但要多谢轻松的意味。涉水而来,两战皆胜,水战也不输不赢,可算为此次南征开了个好头。
此番动兵,王峻统帅淮南前营,小底、护圣、奉国、虎捷五千骑军,再加宿、颍州的团练军,汉军足有近四万,屯兵城下者,便有三万步骑,再加上从征的劳役,直接号称十万。
汉营之中,马嘶畜鸣,好不热闹。国舅高怀德此番以小底军都虞侯的军职随征,正陪着都指挥使孙立巡视营盘。
即便过了多年,孙立还是以往的作风,举止粗鲁,作风强悍。给了一名因天冷而缩手缩脚的哨卒两鞭子,嘴里骂骂咧咧的:“再敢偷懒,我砍了尔等。”
嘴里骂得厉害,却命人去后营,再领一盆炭,供哨亭士卒取暖。
“冬季已至,天气只会越来越冷,却要辛苦打仗......”孙立嘴里嘟囔着,他向来如此,有什么说什么。
高怀德出身贵门,起点高,见识广,对于孙立这等起于毫末的将校,向不以之为同道。但是,在诸军历任军职过后,也见过不少似孙立这样的粗人,从这些人身上,也触类旁通地学到了不少另类的带兵手段。
此时闻言,高怀德道:“冬季虽寒,我北方将士,却也不是难以忍受。若是夏季,南方卑热,那才难熬。”
“照你这般说,明年盛夏之前,我们得尽取淮南?”孙立说。
“如果战事拖到明年夏,气候湿热,确实不利作战!”高怀德说。
孙立点了点头,随机摆摆手道:“我说高国舅啊,我们这才打到寿春,冬季结束都还早着了,提什么明天盛夏!”
嘴角扯了扯,高怀德笑笑:“将军说得是,眼下打破寿春,才是首要之事......”
而在中军帐,足足十六名着明光铠的卫士,站着岗,这些人都是王峻的亲兵部曲,王都帅的派头很足,尤其在初战告捷的情况下,更使得他威压南征诸将。
帐内,暖炉烤火,地毯横铺,榻上,王峻正一身束身锦服,同慕容延钊下着棋。腰板挺直,不是捋一捋长须,眼神自信,目光清明,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副儒将风采。
用更简单的词来形容此时的王峻,那便是,装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