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军自高平还上党,已是三月二日。想想从晋阳发兵始,到如今,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然于刘承祐而言,却恍若半岁之久,在统军作战的压力下,时间似乎便得缓慢而漫长了......
(于作者而言,貌似也一样,回头看了看,妈耶,用了21天的时间写故事中15日的剧情,难怪感觉那么慢,惭愧!)
州城节度府中,刘承祐以一个不甚雅观的姿势,侧卧在案几后边,手撑着脑袋,微闭目,似乎很闲适的样子,然从其冷淡表情间流露出的那丝生冷可知,他此刻的心情,绝对不好。
得胜而还,本该是兴高采烈的,然而这边方驻停,上党的百姓就给了刘承祐一个“惊喜”。
堂间,张彦威、郭荣等少数几名亲近将臣俱在,脸色也多不怎么好看。
“不能还,一枚铜板都不能还!”向训对着刘承祐,坚决地表示道。
“天下为契丹括钱之州县,不可胜数。今日若于上党开此例,必定遗祸无穷!”
“殿下,那些刁民聚众生闹事,让末将带人,将其全部拿下,加以惩治,必使其悔不当初!”张彦威紧跟着开口,言辞激烈,满脸煞气。
张彦威还是还是老样子,遇事就喜欢选择这般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
听其言,刘承祐声音冷淡地回应道:“如此只会激化矛盾,还嫌场面不够乱?”
被刘承祐不咸不淡地怼了句,张彦威也不以为意,只是讪讪一笑,神色恢复平静,低下头不做声了,表情转换竟十分地自然。
事情也不复杂,在刘承祐归上党后,有数十名城中百姓,聚集到节度府门“请愿”。缘由嘛,得从赵行迁与契丹括钱使说起,彼辈掠夺民财,收入府库。他们的要求也很简单,王师既已匡复潞州,希望皇子殿下能体恤下情,将被夺民财还与潞州百姓......
在这个世道,发生这等事,听起来都新鲜,那些百姓看起来也是“不知死活”。但是,似乎就看准了,刘承祐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一般,找上衙门,也是不吵不闹,不砸不抢,一副“和平请愿”的样子。且城中其他人闻此事,也有不少人壮着胆子来凑热闹。
在刘承祐的经历中,上一次面对百姓聚众请愿,还是在晋阳,但那是按照剧本导演的。这一次,性质可完全不一样。事实上,初闻此事时,刘承祐还真想派兵将这些聚众生事,提出无理要求的乱民给镇压了,只是被他生生按捺住了。
“上党百姓所请,当然不能应允!然而,其所求告者,也不能算完全无理。”郭荣也开口,发表意见了,严肃的面庞间尽是冷静:“眼下,如何平息此事端,才是着紧之事!”
“如何平息?难道还真要与其讲道理?末将这辈子,还头一次见到这样不识时务的贱民!”张彦威不屑地接话道:“殿下,对此类人,就得以最强硬的手段镇压。否则,官府威严何在,殿下威仪何在。日后,要是人人如此,这天下还能平定下来?”
“殿下,您不必有所顾忌,这些刁民,不服王化。您交给末将,一定处置妥当。我倒想知道,他们哪儿来的胆气,敢冒犯官府,我倒想看看,他们的脖子,能否硬过钢刀铁剑......”
睁开了眼睛,瞥了张彦威一下,刘承祐目光阴冷了些,却没接他这茬。
“启禀殿下,高判官来了。”已升为侍卫队长的李崇矩这个时候走至堂前,谨慎地禀道。
“让他进来。”
很快,高防步入堂间,表情间有些凝重,又有些担忧,急促的脚步显示着其不平静的心情。
“府衙前的情况,高判官已然知晓了。”刘承祐已然坐直了身体,看着高防,慢条条地说道。
“是!殿下,黔首无知爱利,不识大体,念其庸贱,还请暂息雷霆之怒。”高防谨慎地劝慰道。
“彼辈艰难,孤心中知晓,又岂会与他们计较?”刘承祐语气平淡回复道。
停顿了一下,吩咐着:“聚在府衙,终究不是办法,徒惹人盲从。高判官品行高洁,有清名,在潞州又素著威望。还请出去,暂且安抚住那些人,让他们先行散去。”
“是!下官一定尽力!”没有丝毫犹豫,高防立刻应承下来。
“殿下,黔首无知,寻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如这般聚众,生此是非的!”待高防退下后,郭荣站起身,继续分析道:“这背后,恐怕有人串联鼓噪,若能找出幕后之人,再从速整治打击那些带头生事者,当可解决此事,将影响降至最低!”
“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当真不知死乎?”张彦威闻此言,精神大作,问道。
向训冷冷一笑,手指了指外边,有所暗示地说:“衙前的人众中,似乎还有几名官府属吏......”
刘承祐对此,倒没有多大反应的样子,仿佛早就猜到了什么一般。垂首思量了一会儿,方抬头看向郭荣与向训,沉沉地吩咐道:“既如此,那便去查,揪出这于暗处兴风作浪的人!”
闻令,二人一齐拱手应命:“是!”
吩咐下去,深呼吸几口,刘承祐也真正平静下来。他此刻的心情,要说有多差,那倒也不见得,只是,很不爽罢了。
府衙前,上百来号百姓,用“官民”来形容要更恰当些。聚在一块儿,周边甲士林立,冷漠地注视着他们,整条街道都已经被封锁。场面很安静,到这个程度,已没人再敢大声叫嚣了,在杀气腾腾的军队面前,有不少人心生惧意。外围,已然没有瞧热闹的人了。
直到衙门打开,沉闷的声响,一下子打破了有些压抑的气氛。高防探出身来,不管心情如何,脸上挂着微笑,带着善意,开口说:“诸位......”
......
也不知是高防真的很有威望,请愿官民卖他面子,还是那些人怂了,在高防的劝解下,众人麻溜地散去了,有点就坡下驴的意思。
人虽然散去了,但事情的影响,却没那么容易消弭。
在府中高楼上,刘承祐远远地看着人群退散的场景,面无表情,手用力地抓着栏杆,手指关节几乎泛白。
“既不知死,那便只能成全了......”良久,刘承祐低声念叨了句,一丝冰冷的笑意在他嘴角上绽开。
这还是他头一次,有“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