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于琉璃坊,改变不大,可是当年住了十来年的柴房马厩,却没了,换成了一座新院落。
院内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站在院子门口,陈青牛呆立许久,一名教头模样的壮年男子走出来,脸色不悦道:“何人?”
想必是院中正有好事,这位护院的教头出来撵苍蝇了。
陈青牛望着他,笑道:“王琼王教头?”
他一脸惊讶,收起那份其实很是心虚的傲气,道:“公子是?”
因为这位俊雅公子身后的黑袍人物,身高九尺,雄魁如山,过于霸气。
陈青牛嘿嘿一笑,“只是听闻你拳打吊睛白虎的事迹,故而前来一看。”
王琼愣了一下,嘀咕一声:“啥?”
他哪里记得,当年与陈青牛刘七一伙下人喝劣酒,吹嘘过曾经单手搏杀一头猛虎,他早就抛在脑后,可在当年一些稚嫩小厮心中,却是神往已久的英雄气概。
陈青牛抛出一颗金锭,淡笑道:“赏你了。”
王琼接过沉甸甸的金锭,等陈青牛转身后,悄悄咬了一口,心中狂喜,真是金子!
十年,玉徽皇朝的淑容低下了头颅,做起了主动献媚的皮肉勾当。
十年,在仆役心中本是一等一高手的教头,依然只是那个在下人那边吹牛时不时会被客人打骂的低品武夫。
而一些原先最不起眼的人,却在浩浩大道上,一骑绝尘了,立于众生之巅,九天之上,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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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牛砸下四千多银子却仅是一无所得出了红楼,天大的冤大头了,这家伙悠然自得将凉州城走了一个遍,谢石矶就一声不吭跟在后头,毫无怨言,开了心神三窍的她给人一眼看去,除了雄壮如熊罴的体格,不再纯粹是痴傻,城内一些浪荡街头的痞子扒手,都不敢靠近有谢石矶护卫的肥羊陈青牛。
买了一大壶最好的花雕,出了城,缓缓来到商湖畔,花几两银子雇了一艘小渡船,跟那名中年汉子说去状元墓。
十年前的状元墓便一片荒凉,现在更是杂草丛生,无人问津,怪不得婊子无情,将近二十年过后,谁还顾得上那位只会填词作诗化作一抷黄土枯骨的状元郎呢。若非陈青牛记忆力超群,就寻不到被杂草掩盖的孤坟,亲手将荒草都去掉。陈青牛重新恭敬站在墓碑前,让谢石矶递来一只酒杯,倒了一杯花雕,倒在坟头,轻声笑道:“状元郎,这壶比起当年那壶兑水的劣质花雕好了太多,可总觉得你还是更喜欢当年那壶。本想去凉王府上弄点埋了几十年的老窖,可不管是莲花师李白禅,还是江左第一李牧,肯定都更加不中意,就作罢了。”
再倒一杯,“如你所愿,我接了你的班,成为莲花峰客卿,当年你亡命一搏,是为了救纳兰长生,不管这位峰主是否仍然囚禁在龙虎山,也不管你有没有让我去那劳什子伏魔台的初衷,我都不会去救人的,不是今日没这个本事才说这话,而是有了那等通天手段,也不会,没有峰主的莲花峰,我才能活得久一些。这点,陈青牛不敢瞒你。”
第三杯,“不欠谁什么,却让很多女人都欠着你,我想这才是状元郎最大的本事。”
将壶中剩余花雕就倒尽。
春寒料峭,暮色凄凄。
缓慢走回渡口,陈青牛柔声道:“石矶,知道你想问我当初在东阴山上,我为何不肯朝王蕉或者黄东来稍稍低一低头颅,非要傻乎乎拼着耗费掉一棵紫金气运宝莲,也不愿她们施舍出手。”
谢石矶轻声道:“主子做事,都是对的。”
陈青牛自嘲一笑,继续道:“我是小厮出身不假,对谁都要卑躬屈膝,甚至做了莲花峰客卿,在莲花宫也不敢对裴青虎裴青羊姐妹颐指气使,就跟今日那红楼老鸨一个德性,不管嫖客有钱没钱,都得乖乖把笑脸端着。可端着笑脸,只是为了讨口饭吃,并不是真心喜欢,贱骨头才乐意。在猿洞,师姐去而复还后,我就告诉自己,再不要欠女人半点,我还不起的。我宁肯与别人做一些不亏不赔的买卖,例如这次带着黄东来和王蕉下山,怎会不知她们一个要去龙虎山,一个想去北唐皇城。她们要去,却又脸皮薄,我就顺着她们心意好了。可要我求她们施恩,别想了。这世上,我背后能站着的,暂时只有你这个不开窍的傻子,一人而已。”
魁梧女人身形微微一顿,轻轻道:“谢石矶此生,只求能一直站在主子身后。”
陈青牛突然笑道:“当然,东阴山上,若没有那朵紫莲,咱还是会恬着脸屁颠屁颠,去求两位仙子大人出手仗义相助的。”
谢石矶会心一笑,没有言语。
陈青牛到了渡口,道:“对了,以后你学一学记账,时时刻刻提醒我,在山下过日子,得精打细算才行,再不能像今日挥霍,狗日的太败家了,老子这会儿都想抽自己大嘴巴子。”
谢石矶点头道:“省的。”
上了小舟,那摇橹的汉子木讷,不善言辞,陈青牛用一口凉州腔问道:“船公兄弟,狮子街上十年前破败的董府,这些年可有变化?”
汉子想了想,道:“只听说董府出了位了不得的小姐,每年清明节都要回城外上坟,起先还好,后头一年比一年人多,去年还惊动了好几位将军护驾,数百铁甲骑兵跟着,好大的场面。”
陈青牛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陈青牛捡了个低俗话题,笑问道:“那四艘雕花大楼船,想上去得花好多银子吧?”
汉子瞥了瞥陈青牛,憨憨笑道:“可不是,想着都吓人。最便宜的那艘‘怡红’,光是一只脚踏上船板,就得掏出一百两银子,这都抵得上咱们这些人一家几口好些年的开销了。更别提后头几艘更大更气派的婵娟,翡翠,樱桃。不过公子想去应该不难。”
商湖红楼兴起后,凉州城破例夜夜不闭城门,一些清流言官专门为此闹上金銮殿,后来几位喊得最凶的御史台大人家里悄悄多了几位俏佳丽,立即闭口不提,装聋作哑,长安侯曾戏言一句:想来是这些大人晚上在床上被榨干了力气。
凉王府安阳郡主蹑手蹑脚进了一间私密书房,这栋湖心小楼是府内禁地,一直没有安排下人清理打扫,都是王妃亲自动手,凉王都劝不过来,三层小楼,一楼摆放一些比人还要娇嫩的珍贵花草,二楼藏书,三楼是王妃的佛堂。
朱真婴驾轻就熟在一架书柜前抽出一本古籍,她从小遍览万卷书,熟读经史子集,十一岁便发现了这本《大密无上瑜伽》,只是当年随手翻开第一页,见到一幅男女相缠的精美彩图,便烫手一般合上,再不敢偷窥半眼,每次经过书柜,都忍不住多瞥两眼,只是一直没勇气翻阅。后来逐渐知道无上瑜伽是密宗一种修习法门,看见的图画更不是春-宫图,而是描绘密教明王明妃的另类修行,曼荼罗诸部,事部彼此相视而悦,行部握手,瑜伽部相拥,无上瑜伽部则两身相交。朱真婴要强,白日里被陈青牛一番言辞激将,犹豫了整个下午,终于下定决心来小楼翻看这无上瑜伽,其实凉王府上春-宫图册不少,不说朱真治朱真丰这对色中饿鬼,连朱真虎这位儒雅文人也从不掩饰他喜好收藏各个版本的《阎王行幸小薛后图》,可朱真婴总不能张嘴说要研究男女之事,借我几幅春-宫图,于是只好来小楼书房。
朱真婴真下定决心后,便不再羞涩,打开一页页书籍,大量密教术语,中间夹杂图画,图文并茂,其实这无上瑜伽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未经人事的朱真婴还真看不出太多花头,只是觉得这被里面密教一句“即身成佛”可吸引住。
朱真婴看得出神,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女儿终于长大了。”
朱真婴仓皇转身,将《无上瑜伽》藏在身后。
王妃身穿一件大红色曲裾深衣,续衽钩边,绣百鸟朝凤图,穿在身材苗条的王妃身上,竟有要母仪天下的气势。王妃有一点尤为被世人称赞,她眉心有一颗豆蔻红痣,如同观音,她诞生时传闻也有诸多异象,庭院一株千年枯桐一夜间枝繁叶茂,更有甚者有老人煞有其事说王妃呱呱坠地后啼哭不止,直到一只青鸾栖于梧桐,她才破涕为笑。只不过这些轶事,都无法考证,随着王妃的家族逐渐式微衰落,就更加云淡风轻,无人提起。
王妃无疑是一位貌美女子,陈青牛暗中做过比较,他所见到的少妇美妇并不多,范夫人眼神如雪,最为高挑,身材匀称,并不是那类蜂腰女子;白莲师伯翟芳,相貌中上,胜在仙气最盛,不愧是精通百种佛道秘法的练气士;老骥城内小蝈蝈的娘亲,凡间女子中的极品了,身段妖娆,眼神勾人,不如范夫人脱俗,不比翟芳不出尘,但如同一颗院中桃树上的熟桃,谁都上去咬一口;而凉王王妃,则是身子腴柔,却眉眼清淡,久居高位,移养体,静养气,一身不可侵犯的气势竟可媲美范夫人,故而朱真婴与她虽亲昵无间,却还是有几分敬畏,比较外冷内热的凉王更甚。
王妃不揭穿女儿藏书的小动作,婉约笑道:“回了家,娘等了你整个下午,就想听一听你灵州之行的妙闻趣事,你这妮子倒好,偷偷跑来碧螺楼。怎的,给那位汝南子弟找书?这还没嫁出去,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