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大规模用兵的话,那唐朝的动员还是非常迅速的,这是因为府兵制的关系,各地都有折冲府,只不过统帅是从京城出发的,而且各州县的财政相对而言也比较独立,不完全受到中央的控制,连税收他们都不是全部交上来,州县都有自己的粮仓,一来就是为了平仓法,如果遇到什么天灾,州县自己就可以救济,等中央发粮食,那人恐怕都死了。二来就是用于战争。
李绩他们只需要从南衙点将,带上自己近卫军就可以出发了,这不需要准备太久,大概一两日就可以出发了,因为将领其实都已经定好了,等于就是一个仪式。
但这对于后勤而言要求就非常高了,萧锐很是忐忑,这战争来得真是太快了,因此出得皇宫,他就拉着韩艺到一边,小声道:“贤婿,这老夫都没有准备,大军即刻就要出征,这粮草怎么办?”
韩艺道:“去户部谈。”
韩艺与萧锐来到户部,将门关上,道:“丈人,关于粮草一事,你勿用担心,陛下会亲自会给莱州、登州、淄州、青州、齐州这五州发出诏令,让他们全力配合大军作战,你可以将他们粮仓的粮食都调去前线,到时户部会立刻发粮食给他们补上。”
萧锐听着皱了皱眉,道:“这五州的农耕都是想当发达,而且这几年那边战事停歇,又是风调雨顺,年年丰收,水师一共才两万大军,不需要这么多粮食。”
韩艺叹道:“但是谁知道战争会进行到何种地步,这有备无患吗,而且,这粮草不会一次性运送过去,而是分批运过去,毕竟这战事来的太急了,莱登等地也需要筹备。”
萧锐可也不蠢,你那边派出这么多大将,而这边又征集这么多粮食,这不像似去围魏救赵的。
韩艺又道:“另外,关于船只的事,丈人也不必担忧,陛下会让当地官府征集船只的。”
萧锐就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的想法,这可不是一场小仗,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这翁婿二人又就细节商谈一番之后,萧锐便也离开了,他只需要去到河南道负责从各州县征集粮食,中原的粮草运送是由户部直接调度。
打仗打的是后勤,皇帝说派两万人,但是这两万人并不重要,因为古代打仗最爱吹嘘了,两万人都能吹成二十万人,敌人都是以灶和粮草来判断对方的兵力,因此后勤的调度才是这一场战役最精华的部分。然而,韩艺知道萧锐的性格,没有骗人的天赋,真正的佛教中人还是比较诚实的,你如果告诉他,这只是做做样子,他装不出那种大战在即的样子,因此韩艺只能瞒着他,给他一点点错误的暗示,让他觉得围魏救赵只是表面功夫,真得的目的是要下毒手。
因此在萧锐离开之后,韩艺与张大象等户部官员开了个会议,暗中下达命令,让黄河以北各州县都准备好规定的粮草。
其实准备粮食,只是让州县将粮食屯好在某一个地方,人力物力都得准备好,随时准备发往前线,并不是真的就发往前线,韩艺这么做,就是要让黄河以北大规模动起来,营造出一种大举进攻的假象来。
其实这假得比真得还要麻烦一些,如果真的要大举进攻,直接算好粮草,发送到前线那就可以了,假的话,你得让对方相信你这里面藏着杀招,但是又不能造成过度的浪费,要是骗个高句丽,你耗费太多钱,那说出去都丢人。
这会议一直开到傍晚时分才结束,但会议的结束,预示着接下来会非常忙碌,户部官员都不是赶着回家,而是赶着去做事。
“郑主事?你回来了。”
忽闻一人说道。
“嗯!”
屋内的韩艺听罢,急忙起身迎上,只见郑善行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当即苦笑道:“你知道的,原本你回来,我肯定是要给你放一个长假的,但是你回来的时机真是太糟糕了。”
郑善行笑道:“这我已经听说了,是不是因为高句丽、百济联合攻伐新罗一事。”
韩艺点点头,道:“进屋谈。”
郑善行点点头。
入得屋内,这才刚刚坐下,郑善行不禁叹了口气,道:“这太平多久,又燃起了战火。”
韩艺愣了下,道:“我以为你也会如独孤无月他们一般,支持对高句丽动武。”
郑善行苦笑一声,道:“不瞒你说,我倒也不反对,高句丽反复无常,觊觎辽东地区已久,若不灭高句丽,始终是一个隐患。”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只不过每回打高句丽,总是要死不少人。”
韩艺道:“这一回只是围魏救赵,陛下没有打算大举进攻,死伤是避免不了的,但是不会很大。”
郑善行呵呵道:“可我看着不太像啊!”
韩艺笑道:“那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郑善行道:“我小小一个主事,这些事可轮不到我来出主意,我们还是谈谈关于桑田的事,我这番出行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顺利。”
韩艺皱了皱眉,对于他而言,那围魏救赵跟他的计划关系不大,也轮不到他去操心,可这桑田计划才是他看重的,忙问道:“怎么呢?”
郑善行道:“我只谈下大概六成的田地,但还有四成怎么也谈不下来。”
韩艺惊讶道:“才六成?”
这的确出乎他的意料,那都是贫瘠之地,种不出什么粮食来,我这是送钱给他们,这都有人会不答应?
郑善行点点头,忽然问道:“你梅村没有士绅吗?”
韩艺微微一愣,随即摇头道:“我梅村比较偏僻,都是一些上野村夫,哪会有什么士绅。”
“这就不怪了。”
郑善行点点头,又道:“你忽略了士绅在乡村中的声望。”
韩艺一脸疑惑道:“不太明白。”
郑善行道:“俗语有言,官有政法,民从私契,何谓私契,其实就是乡村中的宗祠,而宗祠一般都是乡中德高望重的人建立的,这些人多半都是贵族士绅,在很多时候,县衙的影响力远不如士绅,士绅只是配合县衙,而不是服从县衙,虽然我们得到了县衙的支持,但是我们没有得到士绅的支持。我谈下的州县,都是相对而言,非常贫瘠的地方,那些大士绅不会待在那里,而像郿县这种地方,士绅影响力极大,因此根本谈不下。”
韩艺问道:“为何士绅要反对?”
郑善行道:“这很简单呀,士绅之所以地位高,那是因为乡民都依附他们,一般乡村的规矩都是由士绅制定的,其实我郑氏也是如此,在荥阳,我郑氏说句话可比官衙要好使多了。”
韩艺终于明白了过来,道:“而我的承包方案,会导致乡民依附商人,而非是士绅,因此士绅会反对商人进入他们的领域。”
郑善行点点头道:“这几乎都没有商量的余地,因为这会对士绅造成致命的伤害,会破坏官有政法,民从私契的规则。”
韩艺微微瞥了他一眼,道:“你觉得官有政法,民从私契是好是坏?”
郑善行笑道:“你无须试探我,在这事上面,我不需要隐瞒你,我觉得利要大于弊,但并非是因为我自己是出身世家大族。”
韩艺道:“愿闻其详。”
郑善行道:“首先一点,每个乡村都有自己的风俗和文化,国家制定任何政策的时候,不可能考虑到每个乡村的风俗,而士绅熟悉当地风俗,同时士绅都有文化基础,他们能够很好理解的国家政策,并且从中调和,取得平衡。其次,士绅与官员也能够相互制衡,士绅与乡民毕竟是一直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有着同样的习惯和风俗,这是官员不具备的,有士绅在,官员也不敢肆意妄为,士绅同样也不敢乱来。
当然,也有一些官员与士绅勾结,但这只是少数。最后,朝廷也需要士绅动员百姓,而且在战乱的时候,官员很容易逃跑,但是士绅不会逃跑的,一般都是士绅跟那些枭雄去交谈,用金钱或者臣服来保全乡民的性命,但即便士绅要走,一般都是带着乡民一块走,当年衣冠南渡,可不只是我们士绅逃去江南,故此乡民也不是一味愚昧的尊重我们,这里面还是有原因的。”
韩艺听后沉默不语。
郑善行瞧了他一眼,道:“但是经过这一次谈判,我发现你振兴商业的计划,首先一点,就是要打破官有政法,民从私契的规则,因为商业是相通的,那就必须各个地方都平等,这样才能够相互交易。”
韩艺问道:“你认为我该停止吗?”
郑善行道:“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去打破这个规则,毕竟你在长安已经取得了一些成功,但是长安是天子脚下,而长安城内又居住着达官显贵,长安附近的士绅影响力没有那么大,这也是你成功的一个重要愿意,因此我认为还是应该慎重行事,如果你拿不出能够替代士绅的办法来,我劝你还是不要冲动。”
韩艺皱着眉头,没有做声。
郑善行了解韩艺,知道韩艺不是一个死脑筋的人,于是道:“其实这跟做买卖差不多,讨价还价,我相信凭借你的智慧,应该能够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你太看得起我了。”
韩艺一笑,道:“但是我认为你说得也有道理,既然我们做这些,是为百姓考虑,当然也要尊重百姓的选择,也许百姓就喜欢那种平淡的生活,所以我不会硬来的,但是恐怕还得跟那些士绅谈谈,毕竟没有那地方的风俗是贫穷的活着,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毕竟在这方面,你比我更加清楚。”
郑善行微微点头道:“乐意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