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麻贵的意料,王守业在那些‘敢死’面前,既未说什么保家卫国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更未论什么愿赌服输的市井规矩。
他只是将工部支援的一应器械,摆在了十二名‘敢死’面前,然后又摊开了早就描画好的简略图样。
“你们进入巷子之后,先要做的事,就是在黑龙身侧挖出两条沟壑——宽窄无所谓,但至少三尺深,如果想要求稳的话,最多可以挖到五尺深。”
“等到沟壑挖好后,再丈量出对接的角度,从两侧相向贯通——初时从深处挖,尽量不要惊动黑龙,等联通贯穿之后。再设法让上面的浮土坍塌下来即可。”
“横贯的通道无需太大,只消能通过拳头粗细的绳索即可——但必须保证在六条以上,并且每个横贯通道内,都要能层叠放入三条绳索。”
“为免惊动黑龙,绳扣无需太紧,只要保证结实牢靠就成。”
“拉紧绳扣的时候,可以选择在两丈外力……”
“为免出现血泡、磕碰之类的情况,本官已经命人准备了十二套大号全身甲,以及耐磨防擦碰的手套——全身甲里会填充好棉絮,确保尔等穿戴舒适,顺带预防各种碰撞所造成的损伤。”
这洋洋洒洒说了半天,归根到底就是为了向那二十个山海卫表明,衙门虽然选了他们出来做‘敢死’,却绝对没有要让他们去送死的意思。
而这些详尽的布置,以及那花费不菲的安全措施,果然让有些躁动的敢死队员们,略略镇定了心神。
当然,只是如此还远远达不到鼓舞士气的效果。
所以王守业按图索骥,把预先准备的种种布置讲完之后,立刻又话锋一转:“我也不瞒着诸位弟兄,这次抽选敢死,说是所有山海卫都要参加,但其实却有一些人得以幸免。”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住了话头。
不出所料,一听说竟然有人没有参加这次抽签,十二名敢死就有一多半哗然起来,那脾气暴脑子又不灵光,甚至开始当面质疑这场抽签的公正性。
“但我觉得这是公平的!”
王守业这时却偏偏来了个一锤定音,他迎着几张怒冲冠的面孔,淡然道:“因为这些人都曾经跟随本官,在沧州舍生忘死救下一城的百姓!”
这话一出,那几个鼓噪之人登时熄了火气。
沧州之行的险恶,衙门外面都传的沸沸扬扬,山海监内部自然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佛光舍利未曾送达的时候,王守备几乎带着一众随员,几乎是拿用抵命的方式,护住了沧州城内的数千百姓。
旁人不该例外。
但这些人……
“以累卵之身直面妖印,数日间命悬一线,旦夕难保,却誓死不曾退过半步!这般凶险,比之尔等如何?”
王守业口中掷地有声,凌厉的目光更是掠过阶下每一张面孔:“他们不参与此次抽选,尔等可有不服之处?”
阶下默然片刻,便有人垂颈拱手道:“我等并无不服。”
这一开头,其余的敢死也都参差不齐的做出了回应:
“对,我等并无不服。”
“我等服气。”
“同理!”
王守业这时忽又提高了调门:“下次再遇到类似的差事,尔等自然也可置身事外!”
“而且不仅如此,有了这回亲身返现的资历功绩,以后差事、恩赏、乃至拔选任,事事样样都能排在旁人前面!”
稍稍顿了顿,确认众敢死眼中已然多了些光彩,他这才又继续道:“你们大约也知道,从沧州回来的弟兄当中,已经有两个补了都事的衔——而等黑龙入宫之后,多半还会腾出一两个位置。”
“这些官职……”
“本官已经向监正大人请示过了,会在尔等之中择优简拔,希望你们不要让朝廷、让本官失望!”
危险比想象中的小,收益又远预期。
众敢死原本低落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拔到了高处。
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异口同声的拱手道:“我等愿为大人、为朝廷效死!”
“好!”
王守业将飞鱼服的袍袖一卷,顺势下令道:“既然军心可用,多余的本官也就不说了,将一应器械装车,咱们即刻开拔!”
…………
从山海监后门出,到那被拆掉的陋巷,也就才一刻钟的路程而已。
还没等同行的麻贵拍完彩虹屁,拉车的挽马就已经停在了巷子口。
王守业与麻贵下了马车,简单交代几句,又将十二名敢死分为两波,命他们轮换进入黑龙周遭两丈进行作业——主要是怕他们出意外被一锅烩掉,还得另选敢死队——然后才下令众‘敢死’进入巷内。
伸着脖子张望了半天,见敢死们的挖掘工作十分顺利,麻贵这才把视线挪了回来,故作轻松的道:“这几个猴崽子,倒真被老弟你鼓起了干劲儿,又搭着工部送来的铲子得用,怕等不到天黑,就能把差事办妥了。”
其实一开始,衙门里给准备的是普通铁锹。
但这天寒地冻的,地表的泥土比石头软不了多少,一旦施工不顺,肯定会不利于士气。
所以上午的时候,王守业特地命人从工部寻了些‘利器’回来。
话说……
其中一件看形貌,还挺像是传说中的洛阳铲。
当然,按照工部来人的介绍,那东西其实是用来打井的。
却说王守业听麻贵话里,重重点出了‘天黑之前’,不由得心下无语——他对晚上去东厂买卖人口这事儿,究竟是有多热切?
看来除了之前说的恩怨,他怕是还隐瞒了什么重要讯息。
但王守业也懒得追究,反正不过是几个贪污犯的家眷,他也不觉着搞株连有什么不对——其实以前每次看到新闻上的贪官污吏,他都盼着对方全家倒霉来着,完全没想过是不是会波及无辜。
不过……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王某人貌似也已经加入到了贪官污吏的行列。
嗯~
这么一看,祸不及家人其实还是很有道理的。
甚至就连以前深恶痛绝的废死党,此时再想起来,也似乎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
“老弟!”
正想些有的没的,手腕突然被麻贵狠狠攥住,那老虎钳子似的,直疼的王守业龇牙咧嘴。
不过还没等他呼痛,紧随起来的言语,就让他再顾不上这些小事了。
“快看,那些敢死好像出事了!”
王守业急忙抬头望去,就见众敢死正丢盔弃甲的向这边奔逃——而他们的人数,则从最初的十二人,锐减到了六个!
再往远处看,六具皮甲摊在地上,看那干瘪的轮廓,就知道里面肯定是空空如也。
怎么会?!
他们只不过是在旁边挖沟而已,怎么会激黑龙的自卫反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