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邻国,但歌沉国与香积国也并不是直接接壤的。要从这里去往歌沉国,需要穿过一片沙漠。这片沙漠形状狭长,两国之间的距离已是它最“瘦”的部分了,所需时间最短。沙漠中是无法修路的,沙丘十分松散,千变万化。不说如何在沙子上筑路,就算有,一夜之间也会被沙尘掩埋。因此,他们要面对的是茫茫的、大片的沙漠,而不是沿着某条画好的路走这么简单。万幸的是,有那枚永远指向香积国的罗盘在,他们不会迷路。
原本两国定期有商队往来,但不巧,他们出发的时日距离商队出行还有很多天。四个人都知道,时间一刻也不容耽误,便在国母的帮助下启程了。要说香积国的马车也怪,这马说是马,却又长着骆驼的驼峰与厚实的脚掌;说是骆驼,这脸与鬃毛怎么看都属于马。不过它们性情温顺,好使唤,又耐旱,光这几点就不必抱怨。
带着国母给他们签发的通关文牒,只要一个白天,他们就来到了歌沉国。若是晚上出发可不太好,这夜里的沙漠是要冻死人的。白天虽热,却有车棚遮挡,不必被太阳烤成熟肉。实际上天刚暗下来时,几人就明显感到温度降了下来,手脚不自觉地开始发冷了。
远处出现一道漆黑的城墙,在玫瑰色的天空下像是被最后覆盖上去的、棱角分明的墨。这墙壁可太黑了,看不到砖与砖之间的缝隙,大概是太远了?太阳分明在他们身后,最后的光芒应该能将城墙照亮才是,可并没有。这里的黑与香积国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轻易地进入了城墙。虽然卫兵们对他们的造访十分诧异,也对这几个外乡人充满好奇,或许是很久没有他们这样的人来过了。不过,只要见了香积国的章子,他们的态度客客气气的,一点刁难也没有地放行了。白涯还有些不习惯。
祈焕嫌他多事:“怎么,你还要和那边一样,让国君接你去宫里住?”
不过他这话里多少有些试探的意思。一位领他们进城的侍卫当即说,今日中央王城已经关闭,女王陛下已经休息。若有事拜见,还是择日为宜。
“女王陛下?”
君傲颜捕捉到了这个称呼。君临一方的歌沉国国君,是一位女性?
“那是自然。这你们不知道么?”
“抱歉,我们有所不知。”祈焕追问,“莫非贵国的王位,传女不传男?”
“并非如此。不论长子长女,只要是第一个出生的孩子,都可以继承王位。下一任国君,本该是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可惜……”
“可惜?”
“唉,这是陛下的心结,不提也罢。你们回头见了陛下,可不要乱说话。”
白涯琢磨了一阵,有些好奇地问了一个问题。
“歌沉国立国几年?当今的女王陛下,是第一位国君么?没有冒犯的意思,因为你们隔壁的香积国是这样的。”
“啊,我懂你的意思,无妨。女王陛下倒也不是第一位国君。第一位国君是男子,但老爷子年事已高,疾病缠身,又只有一个女儿,便在临终前退位,将王位让给她。头几年骂声一片,说是女子太弱,不适合当一国之君,带得全国上下都是阴柔之气,不好。如今的国君仍是女子,我倒没见什么亡国倾向。我猜那群人就是觉得威胁自己的利益胡搅蛮缠罢了。”
“有病吗?”君傲颜脱口而出,“就那群碎嘴子,女的都打不过,光会逼逼叨叨显示自己的存在感。自己没一点斤两,对别人说三道四是一把好手,要脸不要脸啊?”
虽然这个守卫是个大哥,不过他并不介意。他跟着打哈哈说,他是觉得性别无关紧要。如今全国上下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也多亏了女性特有的宽仁与聪慧。第一位女王在位时,的确很难管住朝堂。直到如今这位国师上任后,才解决了不少麻烦。
而那位国师,就是歌神大人,紧那罗。
“国师大人好强的手段啊。”
白涯的话里大概率有揶揄的意思,不过守卫只是轻轻摇头,不予置评。
不论香积国还是歌沉国,都算得上民风淳朴了。守卫大哥带他们到热闹的地段儿,推荐了几家吃的和住的,就先回去了。一路上,他们都能听到许多人在路边卖唱。这么说或许不太严格,因为对方的面前并没有放什么碗儿啊草帽之类的容器以作乞讨。那些演奏者与歌唱者甚至衣着光鲜,似乎单纯是因为爱好才站在这里。他们每走到一个地方,都会听到不同的音乐,由于那些乐声与歌声都是由弱至强再至弱的,衔接十分自然。就像是香积国的一座座神龛香炉散发的气味一般,歌沉国以歌乐取而代之。
一些乐器他们认识,一些也没见过。不过因为天色已晚,他们没能在每个摊位面前停留太久。比起先前他们走过的松软的泥地沙地,本国的地面多为石板与碎石,铺得整齐,踩得踏实。是因为疏松的结构会妨碍声乐的传播么?柳声寒只是猜测,并不确定。
这儿的建筑相较于香积国而言,整体偏低。或许是高耸的城墙阻碍了风沙,让它们不至于被轻易淹没。实际上在城墙的边界处,沙地也不再那么干燥了。
祈焕挑了一家庭院式客栈。这里有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通风采光都还不错。这些客房的布置简单朴素,大约是在九天国里没什么长途跋涉的人,都是一个“大国”之内的住民奔走往来,这样装潢节省成本,又令客人宾至如归。
虽然这和他们真正的家大相径庭就是了。
在九天国,他们的家乡的钱是没什么用的,银子虽然值钱,却不是九天国的通用货币。他们用的是另一种矿石,通体黑色,在光下能折射出隐隐的蓝绿色。柳声寒认为其中有石青石绿的成分。因为他们另一种流通的货币是铜板——或者其他类似的金属,但与他们自己的铜板截然不同。硬度上的差别暂且不谈,花纹就完全不同。工艺上,他们的铜板是浇筑出来的,而不是家乡的打铸法。因为九天国这里的铜板更脆,容易被砸碎。铜板比碎石要值钱,因为被他们称为铜的金属是从后者冶炼出的。但因为矿石的纯度不太均匀,碎石的价值不止是大小,还有纯度,这样区分起来很麻烦。总而言之,相对于他们的认知,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比较落后。
不过柳声寒说,这种最初就浇铸在模具里的做法,或许比击打更加节约成本。若他们能回去,倒是值得推广。她有一个小本子,除各种生物外还有九天国特有的事物,可能是为回去以后的归纳做准备。
歌沉国的物价要略高一些。花同样的钱,在这里能吃的东西稍差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店家之间的差异。在这儿,同样有很多从命名到做法都稀奇古怪的菜肴,与香积国略有不同,可你一眼就能瞧出二者都属于九天国的“稀奇古怪菜系”。
总而言之,不会拉肚子就行。一行人一边吃饭,一边讨论着明天的对策。打杂的小二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撂下手里的活,好奇地凑了上来。
她是个半大不大的姑娘,正值一个对什么事儿都充满新鲜感的年纪,也正值一个对乱七八糟的八卦相当感兴趣的年纪。她端了一盘不值钱的炒豆子来插入话题。估计是看着天色太晚没什么客人的份上才敢这样。若是人多还偷懒,前台的掌柜早就骂人了。
“你们是异乡人?要去见陛下?”
“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涯没客气,他总那样警觉。祈焕用胳膊肘捅他,说倒也不必这么大火气。
“那关系可大了!我们女王陛下,特别喜欢吃我们家的软花糕。我们每半个月都要送一批进宫呢,明天就去。”
“你是老板的女儿?”
“不是啊。”
“那和你有啥关系。”
“这,我、我在这儿打工在这儿吃住,这和我家一样,怎么没关系了!”
他们借机扫了一眼前台的掌柜,他和账房正对着一天的账。掌柜的抬头白了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继续与账房核算。这丫头,油嘴滑舌。
“哼,很多人都想借我们进宫的门路,去给女王陛下上贡呢。你们去见陛下,带了什么礼物来?”
“礼物?”君傲颜有些迟疑,“没听说要带礼物呀……我们只是请她给关文盖章的。我们不是去上贡,也不是有求于她,所以……”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去别人家做客,怎么可以两手空空呢?”那半大的姑娘叉起腰,有点不高兴,“我跟你们说,女王陛下不喜欢别的,就喜欢那些好吃的、好玩的。也不用多贵,新鲜就行。只要哄她高兴了,什么要求都能满足你。”
一方之主,怎么会如此肤浅?再者,就算陛下当真是这种“好打发”的人,又是怎么将国家治理的顺风顺水?难不成全靠国师?这样一来,不就和香积国一样是木偶王权了吗?
他们琢磨着,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赶紧打发走了这臭丫头端走盘子,他们趁机带着行李溜回后院的客房了。四个人放下行李,先挤在一间房,继续商量明天的事儿。
柳声寒道:“明天一早问问掌柜。给他些钱,若能随他们一并进宫,也省了递交关文层层审批的麻烦。”
“这是个办法。”君傲颜掂量了一下钱袋,“只是不知道要多少钱。”
“瞎折腾什么。”白涯说,“跟他们去,和我们自己去,都得出示证明,能省多大点事儿?喂,你捣鼓半天了,干什么呢?”
白涯冲翻找着行囊的祈焕喊了一嗓子。只见他掏出一个小巧的陶鸟,擦了又擦。小鸟上了彩釉,看上去可爱讨喜。
“呃,我寻思着这玩意能不能当礼物……”
“你都带了什么玩意过来?这么磕碜,别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