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他们与阿姜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渐渐了解了一些其他的事。
如今的香积国,虽不至于全民都是教徒,但其他信仰与无信仰者只占两成多,他们的总量还在减少。入教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仪式,因为他们最初的信徒就以江湖中下层的苦命人们作为主体。所以直到今日,只要去签了名字,按了手印——没文化的便告诉他们,再按手印,你便是香阴教的教徒了。自那之后,除了香神,你不能再信奉、祭拜任何神明。
每位教徒都会发放一个小小的手炉。阿姜也有,她给他们看了,小小一个银制的圆球,十分精致。不过这个手炉很小,一只手便能握住。银的导热很好,所以里面还有其他隔离的垫材。这样一来,能装下的燃料便更有限了。对信徒们而言,它相当于一个小礼物,一个纪念品罢了。不过它毕竟是银打的,拿去卖了也不亏。最早的时候,就有人因为缺钱才入教的,只为拿它换钱,不过现在没人做这种事了。人人都有的东西,门槛也不高,没人稀罕别人怀里的。再者,作为本教的信物,随时拿在身上,人脉也顺畅得多。
当时君傲颜打断了阿姜,这么问她:“随便交易入教的赠礼,香神大人不会怪罪?”
“不会呀。”阿姜认真地说,“不如说这才是香神大人的宗旨呢。只要能在任何地方对世人有所助益,不必拘泥于形式,香神大人都会感到高兴的。”
白涯和祈焕对视一眼,没有多说。单听阿姜的一面之词,这香神大人倒是个正儿八经的人物,同不少江湖君子的传言一样,胸怀天下,以德服人。至少就目前而言,香阴教并非什么歪门邪道,也不知是否有所隐情才入不了柳声寒的眼。
酒足饭饱后,他们用新的手帕擦了手。白涯总感觉擦不干净,还是让阿姜再打点水来洗手,顺便问问这里有没有南国的地图。
“地图?”阿姜有些疑惑,“就是那种,把东西缩小,标了很多条线和说明的纸?”
“呃,差不多。”
阿姜摇了摇头,表示遗憾。
“九天国已经很久不曾绘制、拓印这种东西了。我小时候见过,还是听我爷爷说的。恐怕……至少在皇宫之中,没有这种东西?”
祈焕也感到奇怪:“那你们怎么知道该如何去什么地方呢?虽然相较我的故土而言,九天国不算多大,但山川河流也不计其数,大大小小的城邦加起来,怎么也得几十个。你们这么些年居然没一张地图,开什么玩笑?”
“九天国的百姓人人安居乐业,本就不常走动。没什么人四处云游,人人各司其职,不是很好的事吗?反正每处地方都有大小的路连着,多打听打听,想去哪儿还是能去的。到处闲逛的也只有你们外乡人啦。不过近几年好像少了很多人。反正,最终不论谁都会在这里找到自己归属的。”
“可怎么会连地图也没人去画?”祈焕说,“近些年,九天国的格局一定有很大变化,你们难道都不标注出来么?”
“唔,也不是真的没人画啦。听说早些年还是有人去各地考察的,可这几年陆续公开的地图,连东西南北都对不上号,让人觉得没有一张是我们的国土。干脆,就不画了。”
他们为此震惊。这显然是一个不同寻常之处,可人人都活在看似快活的眼下,从没有谁质疑哪些变化是不该发生的,一点也不。他们就好像被这些个神明蒙住了眼睛,过分地安于现状,对异常的地方视而不见。看不见就是不存在,对自己也真是够虚伪了。
但谁也不能对此提出质疑。或许,这就是九天国百姓的生活方式。冥冥之中,你只要稍起疑心,就会被看不见的力量掐掉这个萌芽。若你坚持不懈地想去探究,或许下次被扼杀的就不只是这小小的念头了。
阿姜收了桌子,先退下休息去了。她说有什么事,可以去隔壁小房子喊她,或者直接找守卫大哥。几人道了谢,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入夜后,空旷的庭院显得格外安静,两个守卫终于开始尽职尽责地驻守门口了,看犯人似的。接下来的交流,他们不得不压低声音。
“九天国在更名为九天国前,究竟是什么样子?”
祈焕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向柳声寒询问了。虽然这个信息对他们而言可能没什么帮助,不过另外两人还是好奇地凑过来听。不过柳声寒酸涩一笑,他们多少也猜到了答案。
“我若知道,早就告诉你们了,何苦拖到现在。曾经统领整座九天国的与我方结盟的皇族,时至今日已经销声匿迹。我所知道的只有八神下凡,本地人清楚的不多,貌似知道的,对这个问题和提问的我,也避讳有加。大约,一夜之间就让出王权了,和平解散了。”
“胡扯。”白涯的评价简单粗暴。
“找不出别的解释。”她说。
“不过我倒是听说,当年的京城是现在修罗族的地盘。那里属于现今的武国。”
君傲颜觉得好笑:“这名字可真够直接的,有文国吗?”
“你若当着他们的面说,怕是小命不保。”柳声寒摇摇头,“那里的国君脾气很差。”
他们随便聊了几句,也不敢多说。在别人的地盘上,怕是隔墙有耳。这里有很多空房,但他们还是只占了两间,有地方睡就可以了。第二天一大早,松川阳就来叫他们了,说是国君已与内阁商量出了结果。
原本几人吃好睡好,心情还不错。可当国君用那带着礼仪性微笑的嘴,说出他们的决策结果后,他们都傻眼了。
“诸位求见的诚意,我们自然知晓。只是考虑到香神大人日夜操劳,这点事不必惊扰大人。朕会下令全国的驻兵加以留意,一有消息,就告诉你们。至于进贡的画,可以交付皇室,代为保管并择吉日转交于香神大人。”
“收礼不办事儿是?”
白涯说话向来这么直来直去,也不怕得罪人。到底是一国之君,他并未和眼前的年轻人计较,只是说:
“你们既非本国国民,也非香神大人的信徒,携礼上供本就是有求于人,动机不纯。香神大人宽宏大量,不会锱铢必较。况且你们的目的是为了寻人,朕堂堂国君,答应动用国力为你们找人,本就是有来有往的事。”
“你——”
“想必你们手头也并不阔绰。这样,我再叫人为你们添些衣服,发些津贴。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们去四处游山玩水也好,闲在宫里休息也罢,都随你们开心。”
可他们一点也不开心。不等他们多说什么,国君就宣布退朝,转身便走了。几个卫兵也示意他们尽快离开。这感觉真是说不上来的怪,像是饭吃得好好的吞进去一只苍蝇,连同他们吃下去的饭也要呕出来。要说这事儿也真是不地道,够恶心。
然而,也没别的办法。就算国君同意他们拜见香神,内阁的绝大多数成员也是香阴教的教徒。他们怎么会允许这些外乡人轻易见到香神大人的尊容呢?谁的面也不给。
他们气馁地坐在屋里,即使是白白净净的墙壁,也看得人心烦意乱。
祈焕觉得,一直在这里等也不是事儿。他说:“我们得想别的办法。不论这老汉有没有忽悠我们,咱也得去其他地方找找看看。总待在这里也不是事儿。”
“想什么办法?”君傲颜心里堵得慌,“我们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甚至一张地图也找不到。想想看,海岸的那片林子就这样危险,其他荒无人烟的地方,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我们没有一点准备。”
“要不问他再要几匹马,指条路,我们去最近的别国看看?声寒,最近的有人的地方是哪儿呀?你去过吗?”
君傲颜对里屋的柳声寒喊话,却没传来任何回应。她有些奇怪,伸头向那边看了一眼。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过后,柳声寒快步走到三人面前,沉着个脸。
“画不见了。”
“什么?”白涯皱着眉,拍了一下桌子。
“难道给贼偷了去?”祈焕有些担心。
柳声寒摇了摇头,认为再怎么说,皇家重地,不会有贼如此嚣张。兴许是侍女们收拾屋子的时候,奉命把画取走了。他们各自回屋检查了行李,什么都没丢,只有香神乾闼婆的画不知所踪。最后,他们还是跑去找来侍卫说明了情况。侍卫们仿佛猜到他们会问什么,直截了当地说,没错,国君的确已经派人将画取走了。
“哦,还没送到你们手里就已经成你们的东西了?再怎么说这还是我们的个人财物,你们明抢?”
白涯差点发作,硬是被祈焕拉住。守卫也并不退让,说他们决意上贡的那一刻,这幅画已经是香神大人的所有物了。若不是担心他们在皇宫胡闹,全都要给抓去杀头,白涯早就跳起来打人了。
一天中剩下来的时间,他们都有些魂不守舍,浑浑噩噩。虽然乾闼婆究竟是何许人也,他们尚不清楚,但这个国君与内阁的虚伪嘴脸,已经把他们恶心得够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