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砚谷之前,有一个地方不得不去一趟了。
黛鸾回答:“对,是这样。最好再能问问你这个剑的事……”
希望叶月君的努力是值得的。
此行去殁影阁,最重要的那个目的,他们都心知肚明——关于天狗。它被山海施了一个法术,封印在一张符咒里,由慕琬自己贴身带着。封印它的时候,它还是小小的一只,家犬似的。它的样子十分孱弱,毫无反抗的能力,一点也不像以往威风凛凛的样子。
慕琬觉得它有救,也觉得自己有救。在那时,她还是能使唤动它的不是吗?倘若自己当时坦诚一些,也就不必绕这么大弯儿了。但没办法,有些该走的路,是一点捷径也没有的。
池梨不知道她们会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默凉得在路上不断地写信。他在信里说,叶月君有自己的事,先行离开。关于诅咒的事回去再与他们细说。他自己不是一个人回来,而是跟着慕琬他们,很安全,要大家放心。想必雪砚谷的人知道小师妹和朋友们要来,一定会很高兴。默凉倒是没有提到去殁影阁的事,只是说他们晚一点回去。他怕提起佘氿那个老奸巨猾的玩意儿,那群人就来气。而且他们肯定担心他,不想让他去。
但默凉必须去,他也有自己不得不问的问题。
“你告诉他们,有机会把谢花凌接来。”默凉写信的时候,黛鸾在旁边“添乱”,“那个使扇子的哥哥能教她几招,肯定有用。”
“包教包会。”说着,施无弃在一旁抖开了扇子。
他们又走了很久,骑着向村里人买来的马。村子里的马本身就不多,他们本不好买。只是不知为何,他们几人的口碑在村里竟然不错——尤其最后一天群雁飞舞的场景,令村民们尤为敬畏,认定他们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所以花了些钱,他们就把马匹卖给他们了。一共四匹。席煜一开始说自己骑马可厉害了,结果刚上马就被抖了下去,惹得村民笑话。她说是这匹马太倔,没想到默凉坐上去,它就乖乖的了,席煜气不打一处来。
赶路无聊时,他们会轮流唱着歌。每个人唱的都是家乡听来的歌,风格多少有些不同。他们意外地发现席煜唱歌居然不错,像专门在戏班子里学过似的,但她很自豪地说并没有。
有时候,山海会有一种错觉——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初刚刚相识的样子。他们互相还不够了解,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介绍自己,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只是现在主角换成了默凉和席煜。他们年幼时有很多或有趣或悲伤的事,让黛鸾愈发觉得,自己在府上和药房里的童年枯燥无趣了。
“我很高兴。”默凉如是说,“今天我得到的一切,都让我感谢过去遇到的麻烦。”
说这话的时候,他微微攥紧了手中的剑。他们知道,关于叶月君的这个问题被暂时忽略了,他自己也无法对这件事进行一个公正客观的评价,只好暂时视而不见。
“我也是!”席煜真诚地说,“他们就光想着让我嫁人。我就想不明白了,都是从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带不带把儿就有什么高低贵贱了。真是奇怪,生女儿时受的苦就要她负责,生个儿子,肚子痛就天经地义,还要大摆宴席,感谢他让自己这么疼呢!”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山海试着说,“我是个男孩,父母也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放弃我;梁丘是个女孩,家里也有哥哥,父母就一视同仁。还有阿鸾。”
“阿鸾算特例。”施无弃突然说,“听说比她大的都……夭折了。”
“但我爹娘还是很爱我啊。”阿鸾倒毫不介意,“就算不是家里的独子,我相信他们还是明事理的。唉,我得好好跟你们修行。要是没什么结果,我只能回去继承城主之位了。”
“……”
这话听着怎么让人这么不舒服。
“说不定等你回家,你爹娘又给你生了个弟弟。”施无弃开玩笑说,“到时候城主的位置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那岂不是更爽?吃吃喝喝不用干活还有钱拿的日子,我向往很久了!”
“不是,我寻思着你现在也差不了太多啊……”
虽然每当席煜说起这事儿时都很生气,但现在她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我知道。我就是不服……真羡慕师姑啊。算了,不想了,反正我现在挺高兴的。”
慕琬干张嘴,本想说点什么,还是咽回去了。几个人骑在马上沉默了一阵,她突然对施无弃说:“你把天香玉给我看一下。”
她一路上都没问自己要过东西。施无弃猜,她其实已经憋了很久。等现在稍微安定了一些,才能调整心情琢磨这件事。他点点头,身后的柒姑娘将一个口袋解开,取出了一小块翠色的玉。除了这些贵重的东西,便宜的药材都在阿鸾身上。至于这块玉,阿鸾还没有按照药方磨碎它,她知道慕琬一定要看。
慕琬伸出手,从柒姑娘手里接过半块玉,轻轻用指甲摩挲着,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香味的确是有,但是太淡了,像是装在香囊里,肯定就闻不到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依然散发着奇特的味道,的确是个值钱的宝贝。
“天香玉的用途应该很多,但平常百姓是不会知道的。”施无弃道,“在普通人眼中,大概就和所有玉一样,能驱邪祈福保平安。”
“是不是因为它碎了,所以保不了我们?”
施无弃突然愣住,其他人也接不上话。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慕琬很快就注意到了。
“不是,我就随便说说,别当真……”
当天晚上,他们在荒野间找到一个驿站,距离下一座城很近了。临睡前,黛鸾悄悄问了慕琬一个问题。
“既然有返魂香这样的好东西,你有没有想过,用它来复活思琰呢……”
慕琬很自然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想过,当然想过。不过死而复生之术,不是被禁止的吗?会招致其他无常鬼的跟进……那位大人一定会注意到的,但我自认为没有无弃那般实力,能在明知道路险阻的情况下继续向前。”
“唔,意思是你怕担不了责任?”黛鸾爬起身,“所以万一不被禁止,你就会试咯?”
“我不知道,不一定。”慕琬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我不喜欢官场……万一活过来,执意要回去呢。而且朝廷的人都认识他,他若还活着,肯定要出大乱子。这个人又偏执得很,怕是不会安安分分在雪砚谷和娘生活一辈子。这样也好,至少他回来了。”
“真好啊,我从小就没有哥哥姐姐的,连山海都有同门的师兄师姐。好无聊啊,就算有下人带同龄的孩子玩,他们都不敢赢我,一来二去,也就没意思了。”
“所以其实你不想当城主?”
“我无所谓啦。”阿鸾翻了个身,将双手靠在脑后,“实在不行,就回去当城主。不当也好,我觉得走江湖也很有意思。”
“我走不动了。”慕琬闭上眼睛,“我想回家。”
她的声音很轻,阿鸾不确定是不是她太困了,脑袋迷迷糊糊的才说这种话。她若是白天认真去想这件事,可能多少客观些,也能想起江湖的有趣了。只是现在不行,江湖欺负她,让她受了委屈。
天越来越凉了。他们从北方往南折,还不算太冷。气候一直很舒适,让人的心情也变好了。一路上,几个人也遇到了麻烦。比起经历过的大风大浪,谁家丢了东西,哪个村镇有妖怪捣乱,什么地方又开始闹鬼……看的东西太多,许多细小的事也不足为奇了。默凉经历的也不少,对这些有人从中作梗的坏事不足为奇,只是席煜算是大开眼界,每天都在感慨:
“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的确,为了争夺遗产提前弄死亲爹的;想偷回当掉的东西装神弄鬼吓死人的;误会了妖怪的意图加剧矛盾出了人命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些乱七八糟的案子可给席煜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看多了就习惯了。”阿鸾一脸老成,“人心很坏的。”
“也不都坏。”
施无弃补充了一句,山海看了他一眼。对他来说,或许这个身份反而更加客观公正,更有一些发言权。
这么兜兜转转,他们终于回到了青璃泽。此地潮湿多水,比其他南方区域还要偏冷一些——湿冷,裹着衣服也浑身难受。
“你们猜原来那两家店,还让不让我们住啊?”骑在马上,施无弃这么说道。
“我们没有拆那家客栈,应该还是欢迎我们的!”黛鸾义正辞严。
能住客栈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席煜深有体会。原来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占大多数时候,阴阳师也并不是什么特别赚钱的工作。风光是风光,有时为了体恤穷人,干脆收的少或是不收钱了。有时候给两顿饭,腾出空房,山海居然也不计较费用了。儿时过惯穷日子的席煜感到十分敬佩——如果是她,就算不好意思开口要钱,多少还是惦记着的。
结果刚来到青璃泽,还没走多久,就有人拦住了他们。
“贵安。”
朱桐笑着拦在路中央。
小小的女孩在四匹高头大马前显得十分孱弱。几个人面面厮觑,心里都犯嘀咕。
“皋月大人知道你们会来。”她又说,语气是如此轻快。
“是啊,你们当然知道……这世上没什么你们不知道的。”慕琬像是在讽刺。
忽视了她话里的嘲讽,朱桐小姑娘又接着说:
“但她现在不在。”
几人有些不悦。什么意思,白来了?明知他们会来,人却不在,这不是诚心躲着?
“请放心,皋月大人是有事才会外出,并非刻意躲避你们……她不总在,这就是为什么有代理阁主的原因。”
“哦,是佘氿那个混蛋吗?”慕琬捋起袖子,“最好别让我看到他。”
“我们根据她的嘱咐,一定会好好招待。那么,请随我来。”
朱桐背过手去,一蹦一跳地沿路向前。他们多少有些怀疑,但还是跟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