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租下两间房,准备好好休息一夜再启程。施无弃本想带着柒姑娘走,但山海劝他休息一晚,他想了想,便也同意了。
凛道长后悔得很快。
他的衣物还带着水,黏在身上并不好受。他本想换下来擦擦身子,再穿上干净的内衬。只是他没想到,本以为只有两人的客房,却偏偏多出一个人来。
还是个女人。
严格来讲,是个死人。
死人也是女人啊!
成何体统。
柒姑娘就一直那样笑着,双手摆在前头站在墙边,望向这里。
“打个商量”山海开了口,“能让柒姑娘和阿鸾她们一屋么?”
施无弃并不在意,他刚才干脆利落地褪下长衫。他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为何?
山海指了指身上泡湿的道袍。水渍没有完全干透,干一片湿一片的。
“所以?哦你一个江湖人,在意这点问题?”
施无弃还未换了上衣,山海的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按理说是无所谓的一件事,但站了个人在旁边——尤其一想到睡觉的时候,她可能就这么杵在床边,直勾勾盯着他,简直比睡棺材还让人浑身发毛。
“再怎么说,她生前也是个姑娘,我只是觉得”
“哪儿来这么多繁文缛节”施无弃站起来,“死人罢了,你慌什么呢?我还以为你带着你徒弟四处闯荡,是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谁知道你也跟个娘们一样。行了,快把衣服换了,一会冻死你。”
“不是,我是说”
“怎么着,还要我帮你?”
“等放手,别扯!头发,缠住了!”
“诶,施公子,话说柒姑娘”
一阵短促的开门声,慕琬从门口伸出头。
“打扰了。”
不是。
“梁丘姑娘,等等,梁丘不是你想的那样!”
施无弃望向紧闭的门,又看了看山海,一脸无辜。
“啥?哪样?”
“感觉解释不清了。”
“解释什么?”
“你闭嘴。”
施公子一个晚上都没闹清楚,凛道长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最后,他只得说服自己,梁丘姑娘是正经人,不会想乱七八糟的事了。
至于施公子,误会就误会。反正也不是啥好人。
施无弃换好了衣服,将那根笔杆递给凛山海。山海接过来,摆出画了阵法的布,口中念念有词。施无弃饶有兴趣地看着,并不打扰。直到笔杆子冲着东偏南倒下去,他才开口。
“你说凭这玩意,真能找到凉月君?”
“用久了的物,都能寻到主人,尤其是灵力强大的走无常们。”
“看着是用了挺久的。诶,你们还得走多久啊?”
“我想快了。”
施无弃好歹退让了一步。虽然也不放心柒姑娘去隔壁屋子,但他令她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墙,这样避免了视线接触。可是山海望过去的时候,看着一个女人端坐着背对自己,冲着白花花的墙壁不知在看什么,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
“要不还是让她转过来?”
“不是,你事儿怎么这么多。”
而梁丘慕琬那边,的确没心思琢磨那两个大老爷们的破事。
三.雩辰弥生·莺月君,缚妖锁。
七,夕书文相·凉月君,万鬼志。
十一,辜葭潜龙·霜月君,锦桐乡,封魔刃。
十二,岁暮胧师·极月君,断指琴魔。
二,柳酣雪解·如月君,阿鸾的大师父,画师,药师。
四,清和残花·卯月君,百骸主之友。
红衣。
笑面狼。
最初的那张纸上,多加上了几行字。
至于卯月君的事,她在客栈里随便问了几句。施无弃说自己与她只见过两面,还是十几年二十年之前,但姑且算是友人。那是一位美丽温婉的长发女性,更多的事也并未告诉她。
那御火的红衣妖怪与名为笑面狼的刺客,毫无头绪。宗主的事,更是下落全无。
阿鸾翻了个身,她放下笔,很快熄了灯,怕吵醒她。
第二天一早,她与阿鸾洗漱完,收拾好东西,骑着马到了街口。他们昨夜说好在此处会和。只是远远地她就瞧见山海旁边多了一匹马,马背上有两个人。
“施无施公子?”她略微皱起眉。
“阿柒!”阿鸾毫不介意地对他们挥挥手。
那边的三人回过头,柒姑娘还对她摆了摆手,慕琬自然知道是百骸主使然。
“你怎么”
“我想了想,倒不是怕你们反悔,只是觉得等你们找到万鬼志时,历经千难万险怕是早把我给忘了。再者,我怕你们能耐差点儿,便决定随你们上路多帮些忙。如何?还不谢我。”
不是,你能再不要脸一点儿吗?
慕琬用诧异的眼神望向山海,他并不反对。
“多个照应。”他说。
“你这就,同意了?你们昨天”
“昨天什么?”黛鸾回过头望着她。
“我合理怀疑”
“怀疑什么?”施无弃也看向她。
凛道长的目光很空旷,像是放弃解释了。
路上,施无弃给他们讲了个故事。
从前有个姑娘,家里穷,爹妈把她卖到别的地方去了。姑娘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成年那天母亲绣了一双鞋,漂漂亮亮的,她不舍得穿。东家是个木匠,把她纳作妾。大老婆看不惯她,还抢走了她的那双鞋子,说下地干粗活容易弄脏,收起来,她也没再问了。
村里有座庙,用来供奉当地为非作歹的一个妖怪,求它莫要作恶。每年村民都拿贡品来,但妖怪依然吃人,村子的规模总是无法扩张。谁曾想,献贡品那天,她在供桌上看到了娘亲给自己绣的鞋。过了几天,她想方设法溜去里面把鞋子偷了回来。
很快到了收庄稼的那天。人们在地里干活,天突然阴下来,滚滚黑云倾天而下。村民知道是妖怪来了,吓的躲回家去。屋外狂风大作,轰雷阵阵,半柱香的功夫天才放晴。人们照例出来清点人数,发现人没少,作物全没有了。
谁知道是不是那妖怪想换换口味,还是故意为之呢?姑娘脸色变了,大老婆也一直觉得蹊跷,从家里翻出了那双姑娘藏起来的鞋。愤怒的村民将其归咎于她,称她是妖女。他们令她把鞋穿上,砍掉她的脚,将染红的鞋供奉回去,又将她投进井里。姑娘自然是淹死了。
那天以后,十年不遇的大旱降临。井水河水都逐渐干涸,庄稼又没什么收成,再加上妖怪依然作恶,人口是只减不增。姑娘烂作狂骨,那口井一到夜里就能听到荡漾的水声,引人过去。她逢人便问“要喝水吗”,多数人被吓得魂不附体,少数拒绝的也发了疯,他们都投井死了。就这样,整个村子的人死的死,溜的溜,几十年过去,一个人也不剩了。
“那狂骨是姑娘化的,大妖怪便是百年前被封印的祟。玄祟镇,还有镇祟的意思。下面百具尸骨,她少说害了三代人。那又如何呢,还不是自找。”
施无弃调整了手里的缰绳,说完了这个故事。
“只是我见还有孩子的尸体,说来也是无辜。”山海思索着。
“一群愚民。大祸害生的小祸害,死了也罢。”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
慕琬瞥了一眼他。不过她很快察觉到,放在以前,自己或许也觉无所谓的。不知从何时起,她变得像山海似的。虽然还没到跟着一起多管闲事的地步,但心里有些权衡,的确同过去不太一样了。
“难怪我从八荒镜里,看到的是一张姑娘的脸。我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哦?八荒镜”施无弃看着他,驱马靠近了些,“你有这种宝贝?早知道昨夜偷了你的包袱走人。还有什么好东西,都借我看看?”
“你离我远点。”
“道长好无情啊。”
黛鸾看着前头的两人,忽然被身后的慕琬遮住眼睛。
“小孩子别看,会长针眼。”
去找凉月君的路上,又是一片山。山不高,却很长,墙一样地横在他们面前。这山不算很陡,但马走起来依然困难,耗了两三天他们才翻过去。下山的时候,坡度缓和很多。这一带的山腰也很长,能看得到一片连绵的屋瓦。看来有一座村子可以歇歇脚。
村子的规模不好说,感觉比几天前的死村要大,却比不上玄祟镇般热闹。
太阳快落山了。他们看到一个穿着肚兜的小孩坐在大石头上玩泥巴。山海下了马,想打听住处。小孩抬了头,瞅着他的道袍,用清脆的声音问他:
“你是道士?”
“唔,正是。”
“那你能杀妖怪吗?”
山海回头看了看同伴们,不知如何回答。不如说,他不知这孩子为何这么问。他明明记得,这一路上青山绿水,不见得有什么妖怪。他不清楚小孩纯粹是好奇,还是
这时候,从远处赶来一位包着头巾的妇女,看样子是刚干完活,来找孩子。一见到他们,她便愣在了原地。
山海太熟悉那求助的眼神了。
慕琬叹了口气。
“你又怎么了?”施无弃问她。
“你很快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