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凌晨十分宁静,但象州泰合府中却暗流涌动。
府城明心书院的一处礼堂中,灯火通明,可以容纳千人的礼堂只有一百余人,略显空旷。
光复社的成员尽聚于此。
早在数十年前,光复社便秘密成立,宗旨便是努力让象州重回景国,直到景国收回象州后,这个学社才正式对外公布。
光复社的社周子任站在礼堂的高台之上,夜明珠的光芒照在这个青年人的面庞上,让他显得更加严肃,更加坚毅,好似一夜之间变成中年人。
周子任缓缓道:“我与许多人有所不同,思来想去,我要在今日的行动前说清楚。”
上百光复社成员诧异地望着周子任,但无人开口,静静听他要说什么。
“我始终认为,象州的每一个子民,都有权选择当景国人还是庆国人,即便是半圣也不得干涉!”周子任缓缓道。
一些人面露惊色,还有一些人面露怒色,恨不得上去打周子任,以为周子任要背叛景国。
周子任把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我理想的世界,便是一个不需要让官员甚至半圣决定我们前途、命运与圣道的大同世界。我儒家最重要的典籍之一《礼记》中有一句话,‘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半圣为天下,你我亦是天下人!”
众人越不解,不过既然周子任拿出儒家经典的名言,那就意味着周子任并没有步入歧途,没有背叛光复社的宗旨。
“请子任指教。”一位年轻秀才说。
“何为大道?万物之行,万法之理,便是大道。大道若显现,运行于世间,那么天下将公平、公正、公有,这便是《礼运大同篇》的核心。”
“读此篇章,我等读书人自当热血沸腾,被先圣所感染,但若静下心,仔细思考,扪心自问,现如今大道是否行于人间?在下苦思多年才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当今大道不显,人族苦苦追寻圣道,只有圣道将尽,方可见大道!大道未行,天下难以为公!”
在场的读书人只觉周子任的话语振聋聩,在场之人只是童生或秀才,文位并不高,读《礼记》只是顺着文意理解,周子任逆文意而行,在同辈之中如鹤立鸡群。
所有人都无法反驳周子任的话。
一些读书人甚至轻轻点头,认可“大道未行,天下难以为公”这句话。
周子任道:“天下难以为公,或可说,天下有公有私,我等如何自处?这便回到我一开始说的话,象州的每一个子民,都可以选择当景国人或当庆国人。不过,一人之选为私,一国人之选则为公。身为读书人,身为有头脑的读书人,应当知道,因公废私是蠢,因私废公是罪。所以,你我必须要权衡公与私。”
等周子任说完,点头之人更多。
“以选两国为例。先说私,哪怕到今日,我也始终坚持一点,而我所坚持之言,不便以读书人之身妄谈,因为那是在亵渎圣贤,我用我最粗俗的身份,用粗口来说,老子不管什么庆国景国,谁给老子好处多,老子就偏向哪一方!有句骂人的话,有奶便是娘,当我们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不喝奶的话就会被饿死,认个娘,的确羞耻,但并非罪不可恕。”
一些学子面露惭愧之色,因为许多人现自己有时候也如此想。
“儿时需要的是奶,现如今又如何?人越大,私欲越大。少年的我们,已经不吃奶,但要吃得饱,要穿得暖,要有屋子住,有书读。再大一些,离开私塾学堂,要有一技之长可以养活自己或一家人。实际上,我们除非去妖界,去那些被妖蛮奴役的人类城市,否则,人族每一个国家都可以满足我们这些基本的要求,我们都会有一个相对安稳的空间成长。从最低的私欲来说,景国与庆国并无不同。”
众人认真听着。
周子任继续道:“但问题在于,我们的私欲更大!我们不仅需要安稳的生活,不仅需要一技之长,我们不仅要跟身边人比,我们还要跟其他国家的人比,还要跟万界的生灵比!在吃饱穿暖之上,我们最需要的是什么,只说一项,谁能告诉我?”
无人回答,许多人陷入沉思。
过了数十息,周子任伸出手,斜指向天空,道:“上升的通道!有人想周游列国,那就需要更高的收入,获得挣大钱的机会,这个机会,便是上升的通道;有人想当高官权倾天下,那就需要得到科举名额,需要在一个科举名额多的国度或地区参与科举,科举,便是我们的上升通道。想必诸位已经清楚我要说什么,我的私心告诉自己,庆国也好,景国也罢,谁能给我上升的渠道,我便倾向于哪一国。”
不等众人有思考的机会,周子任猛地一拍桌子,朗声道:“象州属庆国时,庆国的豺狼早就堵塞了你我的上升通道,视我等为下人,视我等为奴才!这便是我愤怒的根本。象州人与景国人,原本是同一家人,象州原本就富庶,乃是景国原本的第一科举大州,才子如云,书生如雨。但是,象州被庆国霸占后,我们得来的是什么?大量庆国人涌入象州,圣院的科举名额原本是给象州人准备的,但庆国人从中作梗,让大部分名额都被庆国人夺走。若不是象州人对庆国官员展开刺杀,庆国人甚至会只允许非象州人参加象州的科举!”
“我所求的不多,只是一个公平的机会,希望人人都可以凭借努力、汗水、智慧和自身踏进上升的通道,但是,庆国人并不想给!而现在,景国给了,甚至给得很多很多!所以,我的私欲偏向景国。请注意,我说的是‘偏向’,并非‘忠于’。是,有奶便是娘,但我也要面子,我也要尊严,我也要名声!目前为之,我只有偏向景国的理由,没有忠于景国的借口。因为,现如今的景国,并不能让我自豪,也不能让我骄傲。”
台下一片寂静,许多学子只觉自己的世界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周子任道:“我的私,告诉我要倾向景国,那么公又如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