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宴会变得无比热闹,三首鸣州齐出,一首比一首激越,每一首都仿佛在讲述张龙象与鹿门侯甚至楚王之间的故事,激发在场所有人的兴趣。
“张龙象此子,牢中十年,因祸得福啊。”
“单看三首诗,此人不似逆种。”
“前些日子听荆州的友人说,他教子有方,祝融书院的院长亲自为其立传,我只当是揶揄笑谈,今日聆听三首诗,方知龙象是大才。”
“厚积薄发,磨砖成镜,不枉十年磨砺。”
“不过……他第三首诗太狠,指着鹿门侯的鼻子骂他完全不把士兵的死活放在眼里,那些士兵如何想?”
“张龙象这三首诗,我怀疑酝酿多年。这三首之间的衔接实在太妙。第一首先是当头棒喝‘东河歌舞几时休’,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直指鹿门军的弊端,引发众人的指责。但接下来的《二题鹿门军》,用一句‘位卑未敢忘忧国’封住所有人的嘴,这时候大家完全被他说服,他毕竟是珠江侯和翰林,连平民都可以议论国事,他堂堂珠江侯讥讽‘直把赣州作柳州’又算得了什么?”
另一人接道:“妙就妙在,他以‘位卑未敢忘忧国’说服我等后,再把自己的事插.入其中,要我们以后盖棺定论。我们既然信了他前一句,自然对这后一句也会有一定的认可。而在《二题鹿门军》中,他先写了自己病弱孤独,后写希望众圣庇护、国君复土,真情流露,让人越发同情。”
“至于《三题鹿门军》,与第一首相互呼应,把冒头指向鹿门侯一人,这就是将对将,反而让人佩服他的胆气。那‘一将功成万骨枯’实在堪称千古少有的佳句,惋惜中透着悲壮。面对这种三诗连问。不知道鹿门侯如何应对,换成我的话,只能沉默了。”
“不过,张龙象这三首诗。过于激越,与儒家圣道相去较远,怕是会遭到读书人的批评。”
“的确,这三首诗,有失君子中庸之道。终究有瑕疵。”
“之前诗痴老人也说过诗中的瑕疵,所以要依托数年流传才能晋升镇国。”
“若仅仅是这样,孔圣文界还是比不过圣元大陆。哪怕不跟方虚圣比,跟以诗词称雄的名士依旧略有差距。”
“或许再过些年,他的心境渐平,放下得失心,方可更进一步。”
“可是,他还有时间吗?”
一时间,赣州文人纷纷叹息,都知道若无奇迹出现。张龙象必然会英年早逝。
突然,鹿门侯叹息道:“惜哉。张龙象此子,本可成大才,谁知满腹存牢骚,双眼蒙憎恨,让三诗的意境一首不如一首,有佳句又如何?有愤懑又如何?若失去意境,便只是剑走偏锋,有失堂正。”
韦长弦立刻道:“鹿门侯所言极是,纵观三诗。偏激有余而中正不足,愤怒有余而激昂不足,‘硬语’有余而柔顺不足。三诗是好诗,也仅仅是好诗而已。只能算是离奇所得、巧合而生,真正的诗词大家,必然能做到收放自如。张龙象之诗,奔放恣意,却如鹿门侯所言,剑走偏锋。无法掌控,惜哉。三诗,孤愤如败犬,安有一代封侯之家的志向?”
在场的读书人立刻回忆三首诗。
“诗痴老人,您有何见解?”赣州知府道。
诗痴老人轻轻摇头,道:“老夫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鹿门侯眼光老辣。若单论每首诗,毫无瑕疵,一诗一天地,一词一乾坤。《题鹿门军》就是要讽喻,《二题鹿门军》就是要悲愤,《三题鹿门军》就是要抨击,诗词如剑,岂能以刀枪类比?但若以三诗论作者,的确离诗中大家还有较长的道路可走。不过,珠江侯刚刚出狱,心中悲愤难消,情有可原,再过三五年,再经打磨,定然可成诗中大家。”
许多人虽然觉得惋惜,但也轻轻点头,万事过犹不及,诗词也一样,哪怕是再伟大的诗人,若每日只是抱怨,每日只是抨击他人,不知坚定志向,不存宏图伟业,那其人获得的评价或大降。
大凡著名的诗词大家,诗词中不仅有风月,不仅有悲愤,不仅有抱怨,更有能感染人心的向上力量。
赣州知府道:“将心比心,若我们被关押十年,悲愤诗三个字,只能占前两字。”
众人轻笑。
韦长弦长长松了口气,终于把张龙象的气焰打下去,于是微笑道:“天色已晚,宴会结束,我……”
“《子夜歌*四题鹿门军》!”
相同的声音第四次传遍赣州城,韦长弦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一拍桌子,杯盘乱颤。
“有完没完了!”韦长弦大吼。
但是,他的声音没有压制其后的舌绽春雷。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郁孤台就在赣州境内,旁边就有一条清江流过,当第一句响起后,在场的赣江之人立刻被吸引。
宴会静悄悄的,许多读书人为之骇然,方才多少人在批评张龙象偏激,可这首词一出,击碎了方才一切的批评。
诗痴老人痛快大笑道:“哈哈哈……老夫眼拙!前三首纵然不错,但此诗比兴之法,堪称冠绝天下,深得《诗经》三昧。此词一出,《子夜歌》词牌必鲜有人敢试!”
赣州知府一拍大腿,道:“本官更是眼拙。听闻此词,只觉‘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之情深意切,意境位居四诗之首,情与景通,可听完诗痴老人之言才恍然大悟。《诗经》六义,有风、雅、颂三种诗的形式,还有赋、比、兴三种表现手法。此诗虽无‘直把赣州作柳州’之讽喻,无‘位卑未敢忘忧国’之悲愤,无‘一将功成万骨枯’之悲壮,但你们细看,这首诗分为四大句,句句有景象,句句有比兴!此诗技法之奇绝、情景之融洽、意境之高远,当世罕见!”
赋乃铺陈排比,比为比喻类比,兴是托物寄情。
众人纷纷提笔书写,有些人甚至干脆把杯盘推到地上,俯身写诗,想看着诗文具体分析。
众人一边写一边评论,整座宴会无比喧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