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温岐走远了,韩佑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刚才光想着这家伙的长相了,险些忽略了对方的“官职”,司业!
温岐看起来也就二十八九岁,怎么可能是国子监司业?
韩佑之前想办学堂,作为潜在对手国子监,他自然是有了解的,包括一众学官官职。
从上到下,二品到五品,祭酒、司业、监丞、典簿,然后是一众教书的博士。
这也就是说,祭酒是国子监扛把子,二把手正是司业,正三品或从三品的司业。
韩佑无法接受,这么年轻,三品官员,主要是还长得帅,周恪这皇帝怎么当的,大周朝还有王法没有?
国子监的钟声响起,代表还有一刻钟就要讲学,监生们都快步走向了文殿三堂。
韩佑有点懵,自己把学籍给了司业,应该算是办完了入学手续?
想了想,韩佑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出了国子监。
王海与陆百川二人正蹲在树下吹牛b,见到韩佑回来了,站起身。
陆百川:“这么快,何时可入学?”
“不知道啊。”韩佑好奇的问道:“刚才我在里面碰见个家伙,自称司业,挺嚣张的。”
王海哼了一声:“敢在少爷您的面前自称四爷,小的叫他朝闻道夕可死!”
“是司业,什么四爷,还有…”韩佑困惑问道:“朝闻道夕可死又是什么意思?”
“早上打听到他回家的道路,晚上就要他死!”
陆百川恍然大悟:“原来这话是这个意思,有道理。”
韩佑:“…”
陆百川乐呵呵的看向韩佑:“国子监有两名司业,若是嚣张跋扈,必定是那礼部酸儒,仗着一把年纪倚老卖老…”
“不是,年轻的。”
“年轻的?”陆百川神色一变,顿时紧张了起来:“莫非是温岐温大人,你不会是得罪了他?”
“对对,是叫温岐。”
见到陆百川面色不对劲,韩佑不由问道:“这家伙很猛吗,什么来头?”
“温家长子嫡孙!”
“温家?”
韩佑想了一下,没听说过京中哪个世家姓温啊。
“温家你都不知,即便连陛下都要忌惮三分。”
韩佑满面揶揄。
该说不说,周老板见谁都要忌惮三分,就特么没有他不忌惮的人。
王海猛然一惊:“莫非是史官温家?!”
“我靠。”韩佑比王海都惊讶:“连你都知道?”
“知道知道。”王海连连点头:“莫说小的,连老爷都知晓,史官,不怕死的很,当年老爷夺宫,见着那狗日的都要躲着走。”
“监修国史的史官这么猛吗?”
陆百川摇头苦笑,见到韩佑根本不了解温家,只能解释了一番。
用大川的话来说,他愿称温家为全天下最头铁家族,就不怕死这领域,温家敢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京中有一个闲散衙门,国史馆,拢共加起来就五个人,四个姓温。
从前朝开朝到现在一百多年,写国史的只有温家,温家最牛b的技能不是写国史,而是生孩子。
这个温家狠到什么程度呢,前朝康朝开国皇帝,想要看温家写的国史,想要看看国史上是怎么评价他这个皇帝的,就给温家人叫到宫中。
见了面,天子就说,小温啊,自古以来,君臣以及任何人不得干涉国史修撰一事,朕也不为难你,咱不改,咱就搂一眼,一眼就行,乖,明天入宫把国史关于朕的内容拿来看看,朕赏赐你们一千贯。
温家人乐呵呵的,多谢陛下,关于您的内容,我们还得润色一下,给我们三天时间,三天后入宫。
一看温家人这么懂事,天子龙颜大悦。
然后呢,然后温家人就开始骚操作了。
一共三天时间,第一天,上午,不算世家豪族并且很穷的温家人,给宅子卖了,得来的钱财发给下人,遣散,下午,去青楼买姑娘。
第二天,上午睡姑娘,挨个姑娘睡,下午发盘缠,让亲族护送这些姑娘出城。
第三天,温家人再次写国史,更新最新章节,写天子想要看国史内容,看他那个逼样八成想要改,美得他。
第四天,约定的时间到了,温家人将国史带到了天子面前。
天子这一瞅,龙颜大怒。
好的,坏的,事无巨细,全写了,很客观。
客观是客观,主要是天子做的一些不好的事,温家人也记载了。
见到天子怒了,温家说我知道您很生气,但是您先别生气,不就是想砍我们九族吗,不怕,我先给您分析一下啊。
两日前我们温家人睡了八个姑娘,这八个姑娘在下人的护送下已经隐姓埋名出了城,假以时日,八个姑娘会诞下我温家子孙,我温家好友遍天下,多是忠臣义士,在他们的照料下,孩子长大成人,依旧会编撰国史,哪怕是野史也会继续写下去,天下人只认我温家写的国史,就问你气不气。
天子当然气了,别人是欺君之罪,你们温家是骑君之罪,直接骑朕脑袋上玩我,来人,拉下去砍了,捉拿其他温家人,乱党,统统是乱党。
这是第一次,温家灭族。
第一次,却不是最后一次。
然后,这位天子就开始被喷了,士林、文人,谁不喷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甭管心里想不想喷,嘴上必须骂,就诛温家九族这一件事,开国功绩都被蒙上了污点,全是污点。
然后过了十几年,天子快驾崩了,就在这个期间,他被喷了十几年,而且国史官也没有任何人当差,谁去谁挨骂,谁去谁遗臭万年。
这位开国皇帝临死之前还带着执念,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砍了京中温家的人,悔不当初。
等到太子登基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温家之后,满天下的找,着实收获了一波士林好人缘,人也找到了。
本来,这是好事,长大成人的一群温家人入京了,进了国使馆成了史官。
结果这国史一修,第二位天子又怒了。
因为国史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详详细细记载了天子他爹,也就是上一位皇帝是如何迫害温家人的,依旧很客观,没有添油加醋,是什么就写什么。
第二位天子怒了,温家说知道你很生气,但是你依旧先别生气,我们温家人都猜到你是个什么熊样了,所以,入京之前我们也睡了不少姑娘,依旧隐姓埋名,依旧前往了四面八方各州府,十几年后,继续写国史。
这给天子气的哇哇乱叫,国史没骂他,问题是给他爹一顿糟践。
他是着实没想到,温家人这“家族传承”这么猛,但凡是姓温的,就没有怕死的。
然后天子就开始考虑了,是睁一只眼闭只眼,老爹被糟践就糟践了,还是自己也干死温家人,然后,自己也被糟践几十年?
最后这位天子忍了,温家人继续担任国史馆官员。
又过了几十年,都换了俩皇帝了,温家人再次让天下人知道他们的到底有多头铁,其中最出名的一个人叫做温正,可以说是名闻天下了。
当时当政的皇帝特别宠信一个官员,叫做季平,权势滔天,结党营私铲除异己,本身就是世家豪族出身,担任了吏部尚书。
然后温家人就开始在国史上写,写天子多昏庸,多么宠信季平如何如何的。
天子肯定生气啊,但是无可奈何,毕竟他爷爷和祖宗都吃过这亏。
对付温家人,属于是硬不起来,软的还不吃,那就玩下三滥的。
之后天子下了一道御令,让当时温家家主温正担任了监察使,专门得罪人的监察使。
天子就想看看温家是不是那么公正无私,是的话,就要弹劾朝堂上过半的官员,不是的话,岂不是虚伪之徒颜面扫地。
结果这位温正担任新职第一天,真就弹了,弹了季平,悉数大小罪状三十七条,还说按照律法,应凌迟处死。
天子乐够呛,臣子们也乐够呛,拿温正当小丑一样,因为温正说了一句话,大致意思就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没人搭理他,和看热闹似的。
结果下朝的时候,刚出皇宫的时候,温正突然从轿子里掏出了一把刀,相当锋利的短刀,大喊一声什么国法容你,天道不容,然后冲上去就噗嗤噗嗤噗嗤,一共三刀,一刀咽喉,一刀胸口,一刀腹部,全是致命伤,军中的惯用手法。
要知道温正是个读书人,加上衣服才九十来斤,就这三刀,明显已经练了几十上百次,相当的熟练了。
出宫的臣子们都吓傻了,然后温正又大喊了一声,我杀人,杀朝堂大员,国法不容,自当死。
“死”字落下,温正给自己捅了,捅的还是腹部,血流了一地,一步一步往皇宫走,一边走一边大喊着,何为君、何为臣,文死谏、武死战,不惜命、不惜身,禁卫吓的都不敢动弹,直到快到太乾殿的时候,温正才因失血过多而死,死时,面露狂笑,狰狞可怖。
天子知道后差点没气死,第一时间下令捉拿温家“乱党”,要温正四个儿子偿命。
禁卫去了,吏部的人也去了,但不是在温家抓到的人,而是在季府。
四个儿子,以拜访季平之子为由进入了季府,待季付管家、直系子弟都到场后,齐齐抽刀一顿乱砍,基本上是给季家砍绝户了。
不但带着刀,还带着血书,上面清清楚楚的写了季家谁谁谁害死了多少人,谁贪赃枉法,谁应受到什么律法处置,总之只要是季家犯过法的,一人没放过。
这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从一开始温正就知道天子要整他,让他担这监察使,他也知道自己这监察使无法履行官员之责,所以,他触犯了国法,带着全家触犯了国法,去杀人,杀完人,认罪,伏诛!
此事震惊国朝,震惊天下,温家第二次被灭族,但是,温家没有任何人服软,哪怕不少朝臣求情,他们依旧认罪,四个儿子,砍死了三个,留下最小的一个,才十七岁。
这个十七岁的小儿子,被放出刑部大牢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季家祖坟,将季平的尸体挖出来,然后一边呕吐一边凌迟,因为他要继承父亲温正的遗志,温正死时说了,季平之罪,应凌迟,父亲没做到的,他要做到。
凌迟了尸体,这位小儿子骑着快马去了下县温正友人之家,那里,有四个姑娘等待他延续温家,延续了香火,回京,前往刑部,认罪伏法,最终被近乎吓到的天子特赦了。
这就是温家,一百多年起起落落,从未大富大贵过,却是脊梁最直的世家,从未对任何人哪怕是天子委曲求全过,不同时期,官方说法不同,可历史总会为其正名,温家,真正的世家传承,以命传,以血承。
一直到了前朝时,连仪刀卫都不敢碰温家,因为知道杀了没意义,爱咋写咋写,温家也与时俱进了,明面上就那几个子孙,私底下可哪睡姑娘,天下各道都有温家人,有可能寄住在友人家中,有可能只是贩夫走卒,有可能只是个隐姓埋名的寻常普通人,根本抓不完,也抓不住。
甚至让人不得不怀疑,温家人其实早已死绝,温家早已成为了符号,成为了象征,如今的温家人,或许根本不是温家之后,可当初的温家人,让无数读书人变成了温家人,不畏强权不惜身不怕死的温家人。
他们是不是温家人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温家人将精神与使命传承下来了,他们笔下的历史,才是真正的历史,不负祖宗,更不会背叛历史,温家人,永远不会断绝血脉。
前朝那么多皇帝,大部分都吃过温家人的亏,血亏,温家人以血为谏,以命证道,只要是读书人,可以讨厌他们,但是不能骂他们,可以认为他们脑子都有病,但是见了面,必须恭恭敬敬叫上一声温师。
悉数这么多皇帝,没吃过温家的亏的很少,周老板就是其中之一。
周老板带兵入宫的时候,担任史官的温岐就站在皇宫角落,站在军阵之外,一手笔,一手竹简,仿佛一个旁观者,一笔一划的记录着周老板是如何带兵入宫的,又是如何处死皇室宗亲的。
周老板见到了,但是没搭理,让麾下也甭搭理,愿意咋写咋写,老子根本不鸟你,要脸,呵,我周恪要是要脸就他娘的不回京造反了!
登基为帝后,周老板又给了温岐一个官职,国子监司业。
这就是温岐,这就是温家,天下闻名的温家。
作为史官,他们不评判对错,不指点是非,不参与政事,只是记录,认真的记录罢了。
当然,他们只是做好本职工作,哪怕不做史官,做监察使,依旧会做好本职工作。
“这…温家…”
陆百川将温家的事迹一一说过后,韩佑震惊的无以复加。
一个人不怕死,正常,有,不是没有。
一个家族都不怕死,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连亲人都未必团结一致,可温家却做到了,一代代,爷传子,子传孙,不畏强权,不怕牺牲,一部国史,都是用温家人拿自己的血书写出来的,这一部国史,是温家人上百条的姓名写出来的。
“就是说,他现在既是国史官编修编撰国史,也是国子监司业?”
“是。”陆百川点了点头:“国史馆清闲,国子监课业繁忙,温大人平日都起居于国子监中。”
“为什么要让他当国子监司业?”
“陛下钦佩温家,愿温岐教授出更多真正的读书人,心怀正义不畏强权的读书人。”
“原来如此,等会,不对啊。”
韩佑回忆了一下:“刚才我见到温岐的时候,也不像不畏强权的模样啊,一听说我是陛下的人,说了句客套话转身就走。”
陆百川惨笑一声:“若我猜的不错,温大人必然是回去记录成书,周,开朝天子周恪,荐天子亲军副统领韩佑,入国子监。”
“写就写呗,这么写也没什么问题啊。”
陆百川叹了口气:“如今是没有任何问题,可你莫要犯错,若是犯错,必然会被一笔一划记录成书。”
王海激动了:“少爷,您要名垂青史了。”
陆百川:“若是无过错,无大事发生,不会载入国史,若是你犯了错,便是陛下之过,会被他记录国史,令陛下背负骂名。”
韩佑:“…”
“这不是小人行径吗。”王海怒了:“少爷,咱朝闻道夕死可了他!”
韩佑讪笑一声。
现在他不羡慕温岐这年纪轻轻的三品官员了,有啥用啊,就是一品的又能怎样,说死也就死了,不是这官位风险高,是这个姓氏风险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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