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鹿这次上京,没有带秘书,她给自己的秘书放假了。毕竟九堂联席议事是绝密,秘书也不能进入,只能在外面等着,干脆没必要带了。
九堂联席议事终于顺利闭幕,张月鹿今天不必早早赶去北辰堂,而是很有闲情逸致地在看书。当然不是话本,而是一本西洋书,毕竟被石大真人要求加强学习,张月鹿要么不做,要做就不糊弄。这两年来,一直陆陆续续在看有关方面的书籍。
齐玄素今天就不一样了,他还是比较忙的。毕竟好不容易来一趟玉京,除了东华真人之外,他还要拜会其他人,比如紫霄宫的姜大真人。
以齐玄素的身份来说,直接拜见平章大真人自然是够格的,不过也不能太过随意,齐玄素从今早起来就在纠结,到底是以比较正式的身份前去?还是以比较私人的身份前去?
齐玄素当然更倾向于后者,因为后者无疑昭示了双方更为亲密的关系,可如果另一方并不这么认为,那就有点自作多情的意思了。
在这种事情上,张月鹿不会给建议。
齐玄素不是小孩子,不是给自己找了个妈,他也不是妻管严,非要找个人处处管着自己。他更不喜欢天大地大除了娘就是媳妇最大的那一套,说好的平等互助呢?怎么,非得找个人骑在自己头上才能表现自己的大度并立住一个好男人的人设?
如果说“贤妻良母”是对一个独立女性的规训和歧视,那么“好男人”也不是对男人的赞美。
说句诛心之论,强大与否的标准其实并不客观,而是主观,如果你主动跪下去了,不能坚持平等二字,那么无论你多么有权有势有钱,在有些人眼里都是个弱者窝囊废,接下来就是背叛和欺辱,这就是最大的现实。
古人已经说得明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自古以来,从不是只有蛮夷才畏威而不怀德。
所以齐玄素和张月鹿昨天刚刚互相给对方下了一个“坏”的定义。
最终,齐玄素还是决定以私人的身份前去,所以他换下了莲花冠和鹤氅,只着便服,作别张月鹿,出门跑关系去了。
跑关系当然不好听,可事实上就是这么一回事。总不能说姜大真人和齐玄素一见如故,结成了忘年交,这不是扯淡吗?哪就忘年交了?姜大真人不是这么随性的人,齐玄素也一直很会摆正自己的位置。
张月鹿没有陪着一起。
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女道士,因为与齐玄素的亲密关系才得以摆脱原有阶层实现阶层跃迁,说白了就是齐玄素的附庸,那么她的确可以陪着齐玄素一起去。可偏偏她并非齐玄素的附庸,反而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张家,若是她也去了,那么就有点变味,与其引得姜大真人误解多想,倒不如不去。
姜大真人住在什么地方?虽然他是紫霄宫的掌宫大真人,但严格来说,他并不住在紫霄宫,因为紫霄宫是大掌教和大掌教夫人的居处,紫霄宫只是姜大真人“点卯当差”的地方。如今没了大掌教,姜大真人甚至连点卯都省了,更像个救火队长,经常四处奔波。
姜大真人在玄都有住处,距离紫府很近。
按照道理来说,齐玄素要提前通过姜大真人的秘书进行预约,只是事情太突然了,他来到玉京完全是意外,如今也只好做一回不速之客了。如果姜大真人看重他,那么这点小瑕疵根本不算什么。如果姜大真人因此而不见他,那么齐玄素也不要想些有的没的了,还是安心拜师东华真人。
越是靠近紫府,守备越是森严,不过齐玄素的身份还是足以支撑他走到这里。
毕竟到了齐玄素这个位置,又有这么多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算是被道门的高层接纳,融入了圈子,是道门的自己人,而非外人或者需要团结的朋友。
齐玄素来到姜大真人的府邸外,意外碰到一个熟人,此人名叫赵永诚。
当初齐玄素主持分割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赵永诚打着姜大真人的旗号要分一杯羹,齐玄素查过他的底,的确是姜大真人的徒孙,只是不知姜大真人是否知情,几番斟酌,最终还是给了一分。
由此也结下了一个人情,他和赵永诚平日里联系不多,不过逢年过节还是有些来往,终究是有些情面。
这小子年纪不大,很会来事,见到齐玄素后立刻热情迎了上来,跟齐玄素好一通寒暄。
“齐首席是来见我们家老爷子的?”赵永诚问道。
齐玄素点头道:“来玉京一趟,当然要拜访姜大真人。”
赵永诚立刻对送他出来的那人说道:“听到没有,齐首席是来见老爷子的,还不快去通报?”
那人只是道民,不过看年纪应该跟着姜大真人的时日不短了,一边应着一边转身去了。
齐玄素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之喜,省却了一番工夫,也证明这小子的确跟姜大真人关系不浅。
不一会儿,通报之人回来了,说是姜大真人有请。
赵永诚笑道:“我刚刚见过老爷子,就不跟着进去了。”
齐玄素与赵永诚作别,这才跟随道民进了姜大真人的宅邸。
老道民在前面引路,齐玄素跟在后面,走得很坦然,虽然不张狂,但也谈不上战战兢兢,更不会看什么都觉得大有深意。
齐玄素年轻的时候,其实挺信这一套的,诸如挂了多少个灯笼有什么寓意,走廊的长度坡度有什么讲究,多少级台阶有什么深意等等。后来他明白了,如果跟风水没关系,那么都可以归结为四个字:“故弄玄虚”。
神秘性和神圣性总是不分家,搞神秘,故作高深莫测,有助于竖立神像,十分唬人。
同理,若是有人总是不说人话,总是说一些看似很高端的话,也可以归为此类。虽然大人物们的确会打谜语,但不会一直打谜语。就好比天师,他只在关键时候跟齐玄素玩谜语,平时也是正常说话。
姜大真人刚刚接待完客人,齐玄素刚好无缝衔接,所以进了正堂就看到姜大真人已经坐在这里,倒是不必等了。
这次拜会格外顺利。
齐玄素郑重见礼。
姜大真人示意齐玄素不必多礼:“天渊,你怎么来玉京了?不会是专门来玉京拜访我的?”
齐玄素顺势说道:“不瞒大真人,我来玉京的确是另有原因,今天拜访大真人也是有一事想要请教大真人。”
姜大真人道:“但说无妨。”
齐玄素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的老上司东华真人想要收我为徒,我不知该如何抉择,大真人德高望尊,乃是我道门之年长者,所以想请大真人为我答疑解惑,指一条明路。”
齐玄素来之前就仔细想过了,如果他拜师东华真人,必然是道门皆知,那么保密与否的意义并不大。
姜大真人皱眉道:“你不是有师承吗?裴玄寂这是要依仗权势强抢别人的弟子?这可是大忌。按照道理来说,他不会犯这样的失误,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大真人洞察幽微,一语中的,这里面的确有隐情。”齐玄素的态度十分谦恭,“最近出了一些事情,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我那死去的师父齐浩然大有蹊跷,于是冒险开棺验尸,发现只有一口空棺,还有一把兵解留下的长剑,疑似是一位尸解仙,而我道门现存的仙人中并无尸解仙。于是我立刻将此事上报给了东华真人……”
姜大真人已经听明白了:“所以东华真人就顺势提出收你为徒,他倒是会捡便宜。”
齐玄素不好接话,只好沉默。
姜大真人继续说道:“我在道门做高品道士超过一甲子的时间,也算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外人潜入道门并非稀奇事,紫光真君的事情只是最出名,而非孤例。甚至道门高层出现叛徒,也曾经有过。如果你的师父齐浩然果真是这样一个外人,隐藏身份,图谋不轨,那么最受影响的不是旁人,正是你。”
齐玄素一怔。
姜大真人一针见血道:“真要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你师父是奸细叛徒,你是什么成分?你被捧上高位,是不是有外部势力在暗中支持?金阙要不要对你展开调查?也许,你可以说清楚,最终证明清白,保住你现在的位置,可发生了这种事情,影响之恶劣,你以后再想更进一步,那就是痴人说梦了。陈书华为什么要冒险炼制‘长生石’?根子上的原因暂且不说,直接原因是她被限制使用,这辈子止步于首席副府主,这才铤而走险。”
齐玄素深吸一口气:“正因如此,所以才要请大真人为我指一条明路。”
姜大真人道:“你为人如何,我还是略有所知,当得起一个‘清’字。说你是外部势力捧起来的,我是断然不信,难道我们道门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才都是张拘全、王教鹤、陈书华之流,还不如一个外部势力捧起来的人?天师、地师、慈航、东华、清微,还有石大真人、兰大真人以及我这个老朽,都没看出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既然你问我,那我便说一说自己的看法。你立刻将此事上报给裴玄寂,不隐瞒,这是对的。我们先不谈原则问题,从自保角度来说,自己揭开盖子总好过别人揭开盖子,因为揭盖子的分寸把握在你的手里,解释权和主动权也在你的手里。关键是揭开盖子之后应该怎么办。”
齐玄素不敢多言,只是以求教的谦卑姿态望向姜大真人。
姜大真人道:“第一,不要承认错误,因为你是清白的,没有任何错误。第二,划清界限,证明自己在过去不知情。第三,强调检举揭发,不但无错,反而有功,是大义灭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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