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两位首领人物言语冲突愈发激烈,一些平日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小头领赶忙上前相劝,大敌当前,自家人不能内讧。道门三道都内斗成那个样子了,尚且能一致对外,他们的矛盾总不会比道门三道之间的矛盾更深。再者说了,大家都是为了攘道事业,大可不必如此。
齐玄素则是暗暗想着尽快离开此地,然后找机会将这个消息传回行营,警惕西洋人对凤麟洲局势的干扰。
片刻后,两人暂且放下了争执。
那位怀特都主教深谙中原人和稀泥的本事:“两位都是志士中的中流砥柱,切勿因为在下伤了和气。这些支持和援助只是挂在嘴上,终究是难以让人信服,布朗枢机执事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特许我带了一只大号空间袋。”
说罢,他取出了一只近乎于半透明的袋子,然后一抖。
在供桌前的空地上立时出现了十口带着明显西洋风格的大箱子,表面镂刻着细密花纹。
怀特来到一口箱子跟前,转动箱子上的圆锁,掀开箱盖。
一瞬间,满堂寂静。
这箱子里银光闪耀,满满都是银币,不过与太平钱不同,这种西洋银币上没有字,而是双头鹰的图案,正是大名鼎鼎的鹰洋。
这一大箱子鹰洋,少说有两万之数。
自从东西方开始大规模地互通有无之后,经济天翻地覆,尤其是货币受到的影响最深。如今世界上价值最有保障的货币分别是东方的太平钱和西方的鹰洋,也是唯二通用的货币,从卢恩王国到大玄王朝,从婆娑洲到凤麟洲,从罗刹国到新大陆,都认可这两种货币。
与之相比,一般使用的铜钱,亦或是票据、纸币,都没有这种冲击力。
好些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怀特又来到一只箱子前,再次掀开箱盖。
这次却是金光闪耀,满满都是金币,双头鹰的图案被王冠取代。
金克朗!
“克朗”二字翻译成中原文字,本身就是王冠的意思。
其价值类似于大玄的无忧钱,与鹰洋的官方兑换比例是一比十。
怀特动作不停,把所有箱子的箱盖都打开,总共是一箱金克朗和九箱鹰洋,加起来就是几十万的巨款。
自古财帛动人心,攘道志士们都不说话了。
口头上的支持和援助当然无所谓,说不要就不要了,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就不能不无所谓了。吉田老师说什么西洋人有所图谋,那终究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至于可能丢掉人心大义,更是扯淡,试问,大义人心值得几块鹰洋?
怀特微笑着环视众人,说道:“这就是我们的诚意,诸君还有疑问吗?”
吉田义卿本还想说话,不过再看周围众人的神态,不由长叹一声,丢下一句“竖子不足与谋”之后,拂袖而去
怀特望着吉田义卿离去的背影,心中冷笑,中原有句古话说得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些所谓的志士,说到底还是没见过钱,一看到钱眼睛就拔不出来了。再者说了,天底下做什么事情不要钱?平叛要花钱,造反同样要花钱。布朗枢机执事的智慧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让他早早准备了一份丰厚的“见面礼”,否则拿什么说动这些蛮夷矮子用血肉之躯去跟道门的飞舟大炮拼命?
吉田义卿一走,前田正雄重新掌控了局势,高声说道:“诸君已经看到了西方朋友的诚意,这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助送来,有了西方朋友的援助,我们一定能攘道成功,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众人轰然应和。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众人开始高唱:“汨罗渊中波涛动,巫山峰旁乱云飞。昏昏浊世吾独立,义愤燃烧热血涌。权贵只晓傲门第,忧国此中真乏人。豪阀但知夸积富,社稷彼心何尝思!贤者见国衰微征,愚氓犹自舞世间。治乱兴亡恍如梦,世事真若一局棋!”
说实话,齐玄素有点猝不及防。他本来看戏看得好好的,突然一帮人开始合唱,这种阵仗,他在道门真没见过。
他是来冒充阴阳师的,不是来冒充攘道志士的,哪里学过这东西,张不开嘴,跟不上调,很快便被别人注意到了。
待到合唱完毕,立时有人质问齐玄素,为何不会“攘道志士之歌”。
自然是吾作出面解释,这位是新入会的兄弟,对他有救命之恩。
不过攘道派内部也是派系林立,质问之人与吾作并非一路人,立时把矛头指向了吾作,转而开始质问吾作,既然是新入会之人,如何能参与大会?若是泄露了机密,那算是谁的?至于什么救命之恩,那是你欠的恩情,可不是我欠的。
造反本就是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差事,都是把生死不当一回事之人,尤其是凤麟洲还推崇所谓的“物哀”,于是吾作一下子就急眼了,直接按住腰间刀柄。
那边也不甘示弱,直接拔出刀来,比比划划要给吾作来个天诛。
吾作这边自然不能坐视自己人受欺负,也纷纷准备动手。
另一边同样不是孤身一人,跟着围了上来。
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两派人的冲突。
这两派人平日里也各有交好的盟友之流,真要打起来,其他人未必能独善其身,说不定就要演变成一场大乱斗。
前田正雄不能坐视不理了,先是一声大喝,阻止两派人动手,然后带着心腹亲信分开人群,大步而入。
两派人一起向前田正雄行礼,然后要让前田正雄主持公道。
前田正雄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耐烦。刚刚入会,自然不应该参与大会,可也犯不上大动干戈。关键是有客人在,凤麟洲受中原影响极深,同样有家丑不可外扬的习惯,在圣廷面前大打出手,家丑外扬还是其次,在圣廷看来,攘道派不就是一帮乌合之众吗?他们不免要考虑,这样一盘散沙,值得投资吗?如果圣廷撤资,那可是影响大局的大事。
什么是大局?有碍观瞻就是大局。
便在此时,齐玄素开口道:“既然我没有资格参与大会,那我现在离开就是。”
说罢,齐玄素便要转身向外行去。
与吾作敌对的那个武士却不愿就此放过齐玄素,喝道:“站住!如此机密之事,岂是你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这么忙着走,怕不是心中有鬼,若要向道门和相府告密,可是好大的荣华富贵!”
齐玄素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你要如何?杀了我吗?”
吾作大叫道:“兵次郎!你想杀人,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两派人又有了要动手的意思。
前田正雄只得大喝一声,再次制止了蠢蠢欲动的两派人,说道:“我们自称志士,岂有胡乱杀人的道理!”
怀特也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齐玄素,无奈在西洋人的眼中,东方人都是一般模样,都是黑头发、黑眼睛,这个阴阳师除了个头高一点,他实在分辨不出与其他东方人有什么区别。
不过都无碍大局了。
这样的动作,注定瞒不过道门的眼睛,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只要没有被道门抓住现行,那就不算什么。
用中原人的话来说,我做初一,你做十五,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些年来新大陆风起云涌,所谓的独立浪潮一浪接着一浪,肯定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又会是谁呢?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谁有这么大的能量?
还有西婆娑洲和东婆娑洲的各种龉,也不是一日两日。
两个庞然大物,虽然出于忌惮,不敢直接开战,但难免有些暗地里的较量。
另一边,齐玄素则在观察前田正雄的神态变化。
都说乱世出英雄,这些乡野草莽只是缺少一个施展能力的平台,难免短视,可凶狠狡诈、洞彻人心之能,甚至还要胜过一些身在高位的大人物,实在不可小觑。
前田正雄身为十三位攘道派首领之一,能够压服各路浪士,又能跟圣廷搭上线,自有一番手腕,他忽然直视齐玄素的双眼,缓缓说道:“这位朋友,你要离去,我们自然不会阻拦,只是还望你不要泄露今日所见所闻。”
说罢,他死死盯着齐玄素。
齐玄素立时想起姚裴的绝技,通过观察他人的细微表情,来推断其心中大概所想,准确率极高。前田正雄也许不懂得这门绝技,可其中道理是相通的。
不过齐玄素先后受七娘和姚裴这两个姚家人的影响,早已练就了面如静湖的本事,而且他演戏的本事更是师承七娘这位大宗师,目光坦然中透出几分愤懑,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后怕和感激。
后怕差点死在这里,感激前田正雄主持公道。
毫无破绽。
然后齐玄素郑重说道:“我以阴阳道和大神的名义起誓,绝不对外泄露半个字。若是有违誓言,请求大神降下神罚,死无葬身之地。”
对外,谁是外?道门可是自己人。
至于阴阳道和所谓大神,齐玄素更是半点不信,他连卑弥呼的人间化身都见过了,还怕这个?你真有能耐就降下神罚,最好连清微真人一并杀了,关键是做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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