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玄素见识了“魔刀”的厉害,既感叹那位在墙壁上刻下文字的前辈高人道行通天,也越发坚定了修炼“魔刀”的决心。
难怪孙合悟让他先通读一遍,这才刚刚读到第九刀而已,仅就原文而言,他不刻意领悟其中真意,只是走马观花地用目光过了个数,没有第一印象的数百刀那么多,却也绝不算少,刚好九十九刀。
九为数之极,除了象征数之始的“一”,道门之人最是偏爱这个数字。
从九到九十九,中间隔着一个九十,齐玄素想要通读一遍“魔刀”原文,还差得远呢。
齐玄素入定片刻,恢复身上的伤势和消耗的真气还在其次,关键是恢复一番厮杀所花费的精神,准备下一次交手。
先前那番交手,齐玄素没有丝毫防备,失了先手,又贸然使用并不熟练的“先天神算”,等同是作茧自缚,一步错步步皆错,最终满盘皆输,所以齐玄素觉得若是做好充足准备再来一次,绝不会止步于第九刀。
半个时辰后,齐玄素恢复完毕,只觉得精气神都调整到了巅峰状态,也不再用手刀或者“鬼刀”,而是直接从须弥物中取出“飞英”,然后才沉浸到墙壁上的文字之中。
不多时后,那个持刀身影再度出现在齐玄素的面前,朝着齐玄素冲杀而来。
齐玄素不闪不避,举起手中的“飞英”,直接从正面迎了上去。
这一次,齐玄素不再刻意用取巧手段,而是凭借自己的经验、直觉、本能与这道身影交手。
两人战在一处,完全不能称之为较技比试,根本就是生死相搏,不花哨,不好看,却绝对要命。
双刀交错之间,只有基础刀招的不断变化组合,怎么简单怎么来,怎么直接怎么来。
齐玄素由此领会出“魔刀”的第一重真意——杀人术。
这是一门纯粹的杀人术,宋政之所以创造出这门功法,不是为了流传后世,也不是为了传授弟子,更不是印证什么、探索什么,纯粹就是为了让他能更加效率地杀人。
杀一个血流成河,杀一个白骨如山,杀一个尸山血海。
宋政生于乱世,那是一个人命贱如草的世道,饥荒瘟疫、兵连祸结,真正是赤地千里、白骨盈野,乃至于十室九空、易子而食。他是见惯了生死之人,也是极不在意生死之人,此刀之中绝无一分一毫的道德负担,故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没有迟疑,摆脱束缚,才能有望将一个“快”字发挥到极致。
不过比起上一次的手忙脚乱,齐玄素这次有了长足的进步,一直坚持到第十八刀才被一刀割喉,就此落败。
只是齐玄素并不满意。
因为齐玄素和那个身影,并没有实质的不同,境界修为相同,体魄、真气、体力相当,结果齐玄素在二十刀内被人家手起刀落“斩于马下”,这是纯粹的技不如人,没有任何借口可找,这也是齐玄素第一次遇到同境之中能在生死搏杀中碾压他的对手。
齐玄素坐在地上,慢慢回想那道身影施展的刀招,尝试着模仿一二,可齐玄素却发现很难模仿。
原因很简单,这些刀招说得好听些叫作随机应变,说得难听些就是杂乱无章,完全是根据齐玄素的变化而变化,倒像是专门为了破解“大衍灵刀”而创的一套刀法。
由此,齐玄素大约明白一件事,“魔刀”的根本不在于刀招,而在于其真意,即根本理念和逻辑。所以这门大成之法的门槛相对较高,要有一定的刀法基础,最好是生死搏杀经验丰富,换成一个不会用刀之人,或是没有经历过生死之战的花圃道士,根本无从着手。
正巧,齐玄素就是那种有一定刀法基础并且生死之战经验丰富的人。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齐玄素又尝试了几次,最长的一次坚持到了第二十四刀,殊为不易。因为那道自文字中生出的身影并非一成不变,不是齐玄素死记硬背他的招数便可过关,而是随着齐玄素变招也生出新的变化,逼迫着齐玄素去揣度、模仿、理解、解构它的出刀逻辑和原理,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方能抵挡。
虽说“魔刀”是如野兽一般,以本能为驱使,但野兽的狩猎本能也是从一次次捕猎中磨练出来的,没有出生就会捕猎的。
这便是齐玄素现在不断练习的原因所在。
对于齐玄素而言,练刀并非什么苦事,被那个身影砍上几刀,也算不得什么,还不到咬牙坚持的地步,反而是乐在其中,浑然不知时间流逝。
在此期间,孙合悟也来过几趟,不过见齐玄素沉浸其中,没有失控疯魔的迹象,便也没有打扰他,乐得在隔壁读书。
老人之所以痛快答应指点齐玄素,一是因为张月鹿的面子人情,二是因为不耽误他的正事,就算齐玄素不来找他指点,他也要将手头上这部五代大掌教所著的《玄圣想尔注》读完,读书之余指点晚辈,并不耽误太多时间。
至于他为何一大把年纪才来读这本成书年代并不久远的著作,主要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活到老学到老,谁也不能将天下之书尽读。
二是因为“想尔注”是指研读后有了新的领悟,并且不认同大众的解读。换而言之,就是五代大掌教读了玄圣的著作之后,产生了许多新的想法,甚至与过去的正统解读并不相同。
如果五代大掌教只是个寻常人物,这本书注定要成为一本禁书,无奈这位是代表了道门正统的大掌教,于是就成了道门正统官方有两个互相冲突矛盾的解读,后人也不好贸然评判,只能说这本书颇有争议,也只有孙合悟这种想法理念已经完全定型的老学究才会去读,年轻人们读了之后,难免要产生迷茫。
接下来的几天,齐玄素一直都在此地尝试通读“魔刀”原文,最终止步于第四十八刀。
然后孙合悟打断了齐玄素的继续参悟,因为六月十五到了,万象道宫的上宫马上就要迎来为期三月的全面封闭,同时还要在乾园举行一个典礼,主要是掌宫大真人进行训话,明确未来三个月的意义和安排,勉励这些后辈们砥砺前行,为道门尽心尽力。
毕竟四品祭酒道士们已经可以算是道门的中流砥柱,他们离开上宫之后,大多会担任一定职务,这是个必不可少的步骤。
齐玄素只能暂时离开此地。
孙合悟干脆把此地的钥匙给了齐玄素,允许齐玄素自由出入,只是叮嘱齐玄素,不能去的地方不要去,若是闹出什么乱子,他可不会留情面,必然严肃处理。
这样的场合,孙合悟也要出席,于是两人顺路同行,来到乾园。
这一路上自然吸引了许多视线,一位年纪轻轻的四品祭酒道士,与一位在万象道宫中位高权重的二品太乙道士同行,让不少人开始猜测,这又是哪家的公子。
来到礼堂,齐玄素发现道门的礼堂似乎都大同小异,全是模仿金阙的布局,哪怕他这种连紫府大门都进不去之人,也能大概想象出金阙是什么样子。
齐玄素还发现他们的位置安排也是大有讲究,四品祭酒道士全部在前排,大概相当于参知真人们的位置,预备祭酒和候补祭酒们就只能坐在后面,大概相当于一百零八位旁听真人的位置。
当然,此处礼堂的座位要比金阙多得多,绝不止一百四十四之数。
齐玄素被安排在了最前排,他估摸着这要是在金阙,这个位置不是慈航真人的,就是清微真人的,在他斜对面的位置就是面无表情的姚裴,也多亏了姚裴,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使得关注他的人少了许多。
姚裴一直在闭目养神,对于众多探究意味很重的目光无动于衷,也没有再去搭理齐玄素,这也在情理之中,好歹是与张月鹿并列齐名的道门俊彦,自有傲气,有一个张月鹿对齐玄素感兴趣就很逆天了,严格来说,李长歌这位李家小祖宗因为“玄玉”的缘故,多半对齐玄素也有一点兴趣,如果再加上一个姚裴,真当他是六代大掌教的私生子了。
与之相对的就是道宫高层们的位置了,放在金阙,便是对应大掌教、副掌教、大真人们的位置。
如今的金阙之中,大掌教的位置一直是空着的,哪怕是轮值大真人主持议事,也只是扶着椅背,而不能公然坐上去。
万象道宫的情形也相差不多,掌宫大真人的位置是空着的,看来掌宫大真人还未从金阙归来,由一位辅理代表掌宫大真人进行训话,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位二品太乙道士,完全有这个资格。
不过让齐玄素失望的是,这些训话并没有太多实质意义,尽是些官话套话,枯燥乏味,说者无心,听者也无意,也难怪如今的上宫变成个走过场的地方。
齐玄素已经开始想念那间刻满文字的石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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