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船共有三层,众多甲字房就在三楼。在二楼有一个小厅,类似于酒楼的布局,有各种酒类和吃食,不同于固定提供的一日三餐,不过需要额外收费。
许寇说想要喝酒,便去了二楼,齐玄素倒是不介意小酌几杯,不过考虑到柳湖,他还是决定先把柳湖送回房间,然后再去找许寇喝酒。
齐玄素和柳湖刚上楼梯,就与一个人走了照面。
此人一身士绅打扮,透着几分怪异,从其外表来看,皮肤略显粗糙,甚至有些发黑,这都是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与养尊处优的士绅相去甚远。不过也并非绝对,有些家境优渥的士绅喜欢游历四方,甚至是亲自出海,糙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如今已经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儒门时代了,而是贵乎自然的道门时代。
行走四方也是自然。
齐玄素在打量此人,此人也在打量齐玄素两人,目光扫过齐玄素身旁的柳湖,落在了齐玄素腰间的“神龙火铳”上面,脸色微微一变。
“神龙火铳”是游击及以上的黑衣人将领才能配发,其他人想要“神龙手铳”就只能花钱购买。不过敢公然把手铳佩戴腰间的,大多都有朝廷或者道门的背景,否则很容易引祸上身。
此人犹豫了一下,试探问道:“这位兄台是黑衣人?”
“正是。”齐玄素点头。
“难怪,难怪。”此人点了点头,“陆地上敢公然携带火铳的人,着实不多。”
齐玄素饶有兴致地问道:“陆地……难道海上人人携带火铳?”
“差不多。毕竟远离陆地,没有官差,只能万事靠自己,不仅要防海贼,有时候还要防备自己人,火铳刀剑都不能缺。”此人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实不相瞒,我也算是多年的老海客了,没想到回来之后,朝廷不允许随意携带火铳,那些陪我多年的老伙计只能放在家里,还是挺不习惯的。”
过去是私藏强弩和盔甲被视作谋反,如今甲胄强弩和明黄颜色一样都得到了解禁,主要限制各种火器。
至于可以抵挡火器的符箓甲胄,工艺要求极高,是道门天机堂的得意手笔,与化生堂的灵官甲胄并列齐名。能被朝廷禁令限制的人仿造不出这种甲胄,能仿造这种甲胄的人根本不在乎朝廷的禁令。
齐玄素笑了笑:“在下魏无鬼,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王报岳。”此人从袖袋中摸出一个铁盒,取出一根纸质烤烟递给齐玄素。
“抱歉,不会。”齐玄素摆了摆手,颇有兴趣问道,“兄台说自己是老海客了,都去过什么地方?”
其实齐玄素对于海外的事情还是挺感兴趣的,江湖上也有过一阵出海热潮,说新大陆有金山银山,再加上好些出海的人的确是发了财,弄得齐玄素心里也挺痒痒的,毕竟他上无父母长辈,下无孩子儿女,中间也没有老婆兄弟,七娘更不必他去担心,着实没什么牵挂。再加上那时候齐玄素还没有返回道门的契机,孤身一人,去哪里也是去,便动了出海的心思。
只是后来齐玄素才知道,如今不比早年,出海是要本钱的,购进一批货物,带着上船,然后去西洋、去新大陆,这样才能发财。若是孤身一人,就只能做些水手船员的活计,挣个辛苦钱。
年轻人总是志气和傲气并存,齐玄素不肯去做个任人摆布的水手,又穷得叮当响,没有本钱,便想要找七娘借贷,结果被七娘毫不客气地训斥、嘲讽、教导、责骂了一番,说他根本不是做买卖的料,还是老老实实待着,等她找找门路,兴许能给他安排个合适的差事。
齐玄素骨子里并没有那种非要跟长辈、天意拧着来的性子,被七娘骂了一顿之后,便收了出海发财的心思,结果七娘还真没骗他,几经周折,让他进了天罡堂,由此结识张月鹿,有了光明的前途和未来。至于遭遇意外,不得不隐匿身份,都是后话了。
齐玄素想起这个过去的梦想,还是颇有感触,对于海外世界,仍旧怀有憧憬。
王报岳的确是老海客了,将自己去过的地方大概说了一遍,介绍各地的风土人情,凤麟洲的倭刀、黄金,婆罗洲的木料、橡胶,婆娑洲的纱丽、香精,西洋的火器、船舶,还有新大陆的烟草、白银,让齐玄素甚是神往。
齐玄素甚至想着,如果自己不能返回道门,倒也可以出海,说不定也能混成一个身家丰厚的大海商。
两人谈得兴起,齐玄素提议道:“相逢就是缘分,二楼有个小厅,我正好有个朋友在那里喝酒,要不咱们去凑一桌?我请客。”
王报岳摆手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下次。”
齐玄素却是道:“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
王报岳道:“魏兄弟的朋友未必就是我的朋友,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算了。若是魏兄弟当真想喝酒,不如去我房里,我刚好带了一瓶凤麟洲的清酒,与咱们的黄酒、白酒,还有西洋的红酒相比,不好说孰优孰劣,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齐玄素略微思量,拍了拍柳湖,说道:“小湖,去告诉许叔叔,让他自己喝,我就不陪他了。然后你回自己房间,不必等我。”
柳湖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王报岳的脸上有了笑意,伸出一只手:“魏兄弟,请。”
王报岳的房间同样是甲等房,甚是宽敞,分出内外,里面是卧室,外面是一间小客厅,有桌有椅,还铺着地毯,甚是精致。
两人分而落座,王报岳取出一只时兴的青绿色玻璃酒瓶和两只蛇眼杯,笑着解释道:“其实‘清酒’的说法还是从我们中原传过去的,《天官酒正》有云:辨三酒之物,一曰事酒,二曰昔酒,三曰清酒。事酒,有事而饮也。昔酒,无事而饮也。清酒,祭祀之酒。传到凤麟洲后,却是变了模样,虽然还叫清酒,但与我们中原的清酒已经不是同一种酒。清酒这东西,怕光,见光久了就会变色,所以倒出来之后,最好是一气喝光。”
说话间,王报岳给齐玄素倒满了一杯。
齐玄素端起酒杯,看了一眼,倒还真是清澈如水,不见浑浊。
王报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端起杯底有螺旋条纹的蛇眼杯:“魏兄弟,请。”说完自己先一口饮了,将杯底一照,望着齐玄素。
齐玄素没喝过这种倭酒,还是颇有兴趣,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也将杯底一照。
至于口感,略带清香,还有丝丝甜味,女人和孩子也能喝一点。提到女人,他又不免想到张月鹿,她多半不喜欢这种酒,太软,她更喜欢酒气凛冽的烈酒。
“魏兄弟痛快。”王报岳又给齐玄素满上一杯,两人推杯换盏,气氛逐渐变得热烈起来。
王报岳继续给齐玄素讲着海上的故事,一瓶清酒很快见底。
齐玄素没有故意抵挡酒力,享受着微醺的感觉,不小心把筷子碰到了地上,俯身去捡。
然后齐玄素发现地毯上有些许深红近黑的颜色,寻常人也许不会在意,可对于齐玄素这个老江湖来说,这种颜色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血的颜色。
清酒见光久了会变色,血同样如此,时间久了,颜色就会发黑,从发黑的程度来看,似乎不是很久之前。
齐玄素顿时清醒了几分,缓缓直起身子。
看到了一个黑洞洞的铳口。
他经常用火铳指着别人的脑袋,可被别人用火铳指着脑袋的经历,实在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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