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中也有化生堂,因为是一位二品太乙道士亲自发话,又有两位四品祭酒道士亲自陪同,化生堂不敢有半分怠慢,大小医士齐上阵,各种丹药不吝啬,别说齐玄素只是重伤,就是被打得快死了,也能救回来。
折腾了半宿,过了子时正,总算是告一段落。
齐玄素的伤势被处理得七七八八,包括断掉的手臂和被拳意震伤的内脏,因为齐玄素已经有了部分血肉衍生的境界,所以伤势愈合得很快。
然后齐玄素被安置在化生堂内的一间病房内,由张月鹿陪着他。
这一次不必他自掏腰包,由蜀州道府、市舶堂、化生堂、天罡堂四家平摊,赵福安的五百太平钱就算是给齐玄素的补偿了。
一拳,五百太平钱。
齐玄素当然很想把那五张大票撕个粉碎,豪气一回,老子不要这几个臭钱,老子就要你一条胳膊。可齐玄素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放过这五张大票,钱是无罪的。
他身上满打满算也才四百太平钱的积蓄而已,还是用命换来的。
当然,这五百太平钱也可以算是。
齐玄素躺在床上,忍不住自嘲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他终究不是话本里白衣如雪、来去如风、快意恩仇的年轻侠客,他只是个小卒子而已。
张月鹿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怔然出神。
道门的人被打了,最后还是道门出钱治病救人,甚至还包括天罡堂。平日里玉京道士们瞧不上山下,可真正来到山下走一圈,方才知道这是什么世道。
温室花圃里的花朵,不仅经不起风雨,还见不得真实。
不过张月鹿不是轻言放弃之人,她没有颓丧,反而更坚定了要改变道门的决心,哪怕她不会成功,被人讥笑是不自量力,可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你不做,我不做,大家一团和气,和光同尘,那道门的未来又在哪里?
齐玄素忽然开口问道:“青霄,妖人的事情,还查吗?”
“到了这一步,还查什么呢?就算行院里有古怪,这时候也该把手尾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去查,那必然是什么也查不出来。”张月鹿想得很清楚明白,“所以,不查了,我会将此事上报天罡堂存档,就这样。”
齐玄素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张月鹿的眼神灰暗:“我现在是越来越明白了,道门的心腹大患不在外面,而是就在道门内部,就在金阙议事,就在众真人、三十六位参知真人、大真人乃至于副掌教大真人之中,若不是不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捉拿再多的妖人,也不过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罢了。”
齐玄素没有说话。
张月鹿望向齐玄素,不知是不是齐玄素的错觉,张月鹿对待他的态度与过去有了极为细微的变化,更为亲近了。
也许,经过此事之后,张月鹿已经认定齐玄素是志同道合之人。
可到底是不是志同道合,还是只在乎张月鹿这个人,就只有齐玄素自己知道了。
张月鹿不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柔声问道:“现在身上还痛吗?”
齐玄素的身上自然还是疼的,不过并不严重,他扬起笑脸:“不疼了,你不必把我想得太娇气,一些名贵花草,只要照顾得稍微不到位,立马就死给你看。而我们这种野草,便是踩上几脚,也能活得好好的。”
“什么野草,人都是一样的,不要自己看轻了自己。”张月鹿轻轻说道。
齐玄素笑了笑,没有说话。
张月鹿露出犹豫的神色,忽然说道:“天渊,我不想让你陪我回家了。”
“怎么又变卦了?”齐玄素一怔。
张月鹿迟疑着说道:“或许,等过两年的时候,你升了五品道士,我再正式请你到我家做客,这样会好一些。”
张月鹿接着说道:“我娘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如果你现在去见她,固然能帮我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难免在我娘那里落一个坏印象,人有了成见之后,再想扭转就很难了。我不希望这样。”
虽然张月鹿说得十分委婉含蓄,但齐玄素还是听懂了,听明白了。
齐玄素问道:“那你怎么过关?”
张月鹿含糊道:“我有其他的办法,你不必担心。”
齐玄素道:“你若有其他的办法,你就不会出此下策了,除非你真去找地师帮忙。”
张月鹿不说话了。
齐玄素笑道:“我既然答应了帮你,也走到了这里,怎么能半途而废?”
张月鹿沉默良久,低声道:“谢谢。”
门外化生堂的院子中,季道人拿着酒葫芦慢慢喝酒,然后轻轻叹息。
他见到了灵云真人,从灵云真人的口中得知了此事,于是便想前来探望。
可到了门口,听到二人的对话,又止步不前了。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许多事情,当真是青春作伴好还乡。
季道人从自己的须弥物中取出两个不大的酒葫芦,用红绳系在一起,挂在了门环上。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好似从未来过。
待到天亮,张月鹿发现了门上挂着的酒葫芦,葫芦上还用篆字写着一个“季”字。
她将两个酒葫芦拿进屋中,放在齐玄素的面前。
齐玄素见到酒葫芦,立时明白过来:“是季道人来过了。”
张月鹿拔开塞子嗅了一口:“带着一股药味,难道是药酒?”
齐玄素道:“药酒也是酒,正好我们一人一葫芦。”
“我先替你尝尝。”张月鹿举起葫芦抿了一口,然后面露惊异之色。
齐玄素玩笑道:“不会是有毒?”
张月鹿将手中的葫芦递给齐玄素:“这两葫芦都给你,有益于你的修为。”
齐玄素将信将疑地接过张月鹿已经打开的酒葫芦,灌了一口,只觉得药味浓郁,酒香略淡,然后一股热流沿着喉间一线往下,最终扩散至全身上下,甚是舒服。
“还真是。”齐玄素讶然道,又喝了一口。
酒葫芦并不大,两人三口下去,已经喝了一小半。不过药力十足,过得一会,齐玄素只觉全身都是热烘烘的,犹如在一堆大火旁烤火一般,甚至有些燥热,他用手背按上脸颊,着手火烫。
齐玄素心中有些不安,小声道:“这该不会是加了媚药,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呢?”
张月鹿白了他一眼:“你是话本看多了,想太多,赶紧全都喝了。”
齐玄素依言将剩下的半葫芦药酒全都喝了,只觉腹中炎热异常,似有一团火球在猛烈燃烧,体内犹如滚水沸腾,热得难受,口渴异常,周身欲裂,又奇痒无比,似乎是伤势愈合的征兆。
这便是话本中的机缘奇遇吗?
不必张月鹿指点,齐玄素已经自行按照运气法门开始化解这团热力。
只见得齐玄素头顶上白雾升腾,周身热气隐隐,竟是使得周围的空气都略微扭曲起来,就好似隔着火焰视物一般。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齐玄素觉得体内热力尽散,方才收功,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轻了几分,除了左臂还未愈合之外,其他地方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毕竟在此之前,他已经接受过化生堂的治疗,再加上他的气血旺盛,体魄强健,也在情理之中。
真正让齐玄素感到惊喜的是,自己的修为着实有了提高,虽然距离提升境界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却抵得上自己的一年苦功,的确是难得的好东西。
张月鹿双眼中泛起紫气,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齐玄素,说道:“你现在只是炼化了半数药力,还有半数药力沉积体内,你接下来的几日继续炼化药力,第二个酒葫芦不急着喝。”
齐玄素玩笑道:“既然有如此好处,不如你也喝一葫芦,若能跻身天人,咱们现在就能让那个赵福安知道什么叫莫欺少年穷。”
张月鹿失笑道:“哪有这样的好事,这两葫芦药酒虽然是好东西,但对我的用处并不算大,我若那么容易就能跻身天人,也不必等到今日了。”
齐玄素道:“那你就帮我收着,不知你的须弥宝物中还有没有空。”
张月鹿掂量了一下酒葫芦:“应该还塞得进去。”
……
天色刚亮,赵福安便离开了白帝城。
在他看来,那个来头不小的张副堂主已经服软,在他打伤那个小子的时候,行院的手尾也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封了行院,也查不出什么。
所以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继续留在白帝城。
在众多传承中,武夫是唯一跻身天人之后还无法长距离飞行的特例,所以赵福安是骑马而行。
走不多远,就见一个中年道人坐在路边喝酒,手中的酒葫芦好似不见底一般,怎么也喝不尽。
见赵福安过来,中年道人缓缓起身,将酒葫芦塞好,挂在腰间。
赵福安察觉到不对,勒马停下。
还未等赵福安开口,中年道人一掠如长虹,一手按在赵福安的脸上,将其推落下马,又在地面上推行了数丈,使其狼狈不堪。
c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