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泉子叩门之后,张月鹿和齐玄素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不知为何竟是有几分心虚。
好在张月鹿身上衣衫整齐,也没什么不对劲,略微整理了下仪容,对门外道:“请进。”
灵泉子推门进来,问道:“副堂主,你的伤势如何了?本来艾城主想派两位侍女照顾你,不过考虑到副堂主的身份,不容有失,还是由我们自己人照看为好,于是我就自作主张,让齐执事守在这里。”
“灵泉主事做的不错。”张月鹿点了点头,“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刺木特堡的后续如何了?”
灵泉子正是为了此事而来,正色道:“在齐执事带着副堂主离开之后,我又派人将整个刺木特堡里里外外彻底搜索了一遍,发现了部分与古仙有关的碑刻、壁画,我亲自拓印了这部分内容之后,已经将这些碑刻、壁画毁去,整个过程并未让其他人参与,以防有人无法抵御古仙的诱惑而私藏这些内容。”
谈到正事,张月鹿顿时进入了副堂主的状态之中,问道:“拓件呢?”
灵泉子将手中的厚厚一沓图纸,交给张月鹿。
张月鹿眼神示意齐玄素离远些,似乎这些图纸是十分危险的物事,然后她一边翻看一边解释道:“过去有许多道门弟子抵御不住古仙的诱惑,借职务之便,暗自收集与古仙的有关内容,所以道门有规定,四品祭酒道士以下,不得随意接触此类内容。”
齐玄素问道:“四品祭酒道士就能抵御住诱惑吗?”
张月鹿摇头道:“不一定,就像走夜路撞鬼,成年男子的阳气要比孩童更足一些,撞鬼的概率也要小些。如果四品祭酒道士及以上品级的道士有被古仙侵蚀诱惑的嫌疑,那么三品幽逸道士和四品祭酒道士要接受北辰堂的审查,二品太乙道士要在金阙接受大真人和其他真人的质询。至于大真人,也就是一品天真道士,自玄圣以来,还从未有一品天真道士变节倒向古仙,倒是有古仙接受了招安,成为我们道门的一品天真道士。”
齐玄素首次听到这些密辛,不由问道:“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一品天真道士其实和古仙只在伯仲之间?”
张月鹿看了齐玄素一眼:“按照天师他老人家的说法,的确如此。只是古仙的存在更为特殊,大真人们一代换了一代,可古仙们还是那些老面孔。就拿比较知名的紫光真君、司命真君来说,当年玄圣、东皇在世,他们就与道门为敌,时至今日,玄圣和东皇已经飞升离世,他们仍旧留在世间与道门为敌。人间对他们而言,是个巨大的牢笼。”
齐玄素听得半懂不懂,却又不好深问。
张月鹿无意再说下去,转而道:“灵泉主事,你继续。”
灵泉子接着说道:“处理完这些之后,我又让人在刺木特堡的几处关键位置安放了火药,随时可以彻底毁去此地。”
张月鹿不曾抬头:“很好,道门的态度是一贯的,对于淫祠和古仙有关的建筑,必须毁去。”
灵泉子问道:“从这些记述来看,是哪位古仙?”
张月鹿抬起头来,缓缓说道:“应该是司命真君。”
灵泉子道:“原来是他,主掌生死之权柄,难怪能活复活那个妖人。对了,这次能够顺利剿灭这伙妖人,齐执事功不可没。”
张月鹿倒也不谦虚,微笑道:“我还是有些识人之明的。”
灵泉子道:“假以时日,齐执事必定大有作为。”
齐玄素连忙道:“副堂主、灵泉主事过奖了。”
张月鹿将厚厚一沓拓印图纸收入自己的须弥物中,忽然问道:“谁动过我的须弥物?”
灵泉子立时说道:“副堂主,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这就去下令毁掉刺木特堡。”
“有劳灵泉主事。”张月鹿点了点头。
然后灵泉子就在齐玄素的复杂目光中迅速离开此地,半点没有想要帮齐玄素解释一二的意思。
张月鹿的目光落在了齐玄素的身上。
齐玄素轻咳一声:“事急从权,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张月鹿轻声道:“我没有责怪天渊的意思,毕竟你也是为了救我,我还要多谢你。我若因此责怪你,便是没了肝肺。”
齐玄素松了一口气。
张月鹿话锋一转:“不过,你有没有胡乱翻看?比如某个盒子。”
“绝对没有。”齐玄素立刻坚决否认。
张月鹿上下打量着齐玄素,没有看出什么破绽,这才道:“我相信天渊的为人,不过若是让我知道你敢骗我,哼哼。”
齐玄素表情略微僵硬。
这正是他始终不敢对张月鹿彻底放下防备的根本原因,他的确有事瞒着张月鹿,而且仅此一事,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张月鹿见齐玄素如此表情,不由问道:“你怕什么?就算你胡乱翻看了,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这可不像你,你连迪斯温都不怕,还怕我这个弱女子么?”
齐玄素心中一凛,生怕张月鹿再看出什么破绽,故意道:“澹台姑娘,如猛虎,似蛟龙……”
“打住,打住。”张月鹿白了他一眼,“装花圃道士上瘾是?那好,我给你个差事,把这次剿灭妖人的具体经过,形成书面文字,然后交给我,我誊写……审核之后,再交给掌堂真人。”
齐玄素见张月鹿被转移了注意力,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嘴上却道:“誊写?”
张月鹿瞪了他一眼,干脆不装了:“你有意见?”
“没有意见,副堂主说什么就是什么。”齐玄素正色道。
张月鹿笑道:“贫嘴。”
正当齐玄素觉得此事已经翻篇的时候,张月鹿忽然问道:“天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齐玄素身子一僵:“怎么突然这么说?”
张月鹿看了他一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会刨根问底,只是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当作什么洪水猛兽。”
齐玄素勉强一笑:“我连报仇的事情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你?至于洪水猛兽,你可是我的上司,我对你恭敬些,不是应有之义吗?”
张月鹿轻声道:“其实恭敬不恭敬的,主要是在人前,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倒是不必刻意拘礼。”
齐玄素鬼使神差地说道:“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倒像是千金小姐与穷书生暗中……”
在张月鹿的逼视之下,齐玄素的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又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张月鹿轻哼一声:“看来是我多虑了,你不仅不怕我,还大胆得很,不过是惯会伏低做小,装模作样。”
齐玄素与张月鹿接触时间长了,也逐渐摸到了她的性子,她的话语严厉,说明她没有真正动怒,可当她一反常态地细声软语的时候,那就要小心了。
所以齐玄素也不怎么害怕,用自己的老说辞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张月鹿显然还没有七娘对付齐玄素的丰富经验,换成七娘在此,非要让齐玄素当场认错不可。
“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齐玄素准备开溜。
“等等。”张月鹿又叫住了齐玄素。
齐玄素望向张月鹿,故意道:“副堂主还有什么吩咐?”
张月鹿举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个酒杯的手势,问道:“有酒没有?我带的酒喝完了。”
齐玄素迟疑道:“你有伤在身,不好喝酒?”
“副堂主问话,你只要回答,有或者没有。”张月鹿板起脸,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谁让齐玄素先称呼副堂主的,既然你问有什么吩咐,那只好满足你。
齐玄素无奈道:“等着。”
待到齐玄素回来的时候,张月鹿已经起身下床,坐在桌边,让齐玄素想起小时候在万象道宫乖乖坐着等吃饭的景象。
他将两只夜光酒杯和一只水晶瓶放在桌上,自己则坐在张月鹿的对面,说道:“烧刀子是没有的,只有葡萄酒和麦芽酒。”
张月鹿也不挑剔,拿过那只水晶瓶,直接拔开瓶塞,往齐玄素面前的杯子倒酒。
齐玄素双手扶着酒杯,没有拒绝。
张月鹿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古人有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次剿灭妖人,我们能安然回来,你功不可没,我敬你一杯。”
话音落下,张月鹿刚好把一杯酒倒满,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接着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直接一饮而尽,将杯底朝齐玄素一照,示意没有剩下残酒,然后望向齐玄素。
齐玄素端起酒杯,将如血的鲜红酒液一口饮尽,刚入口时有些苦,又有些涩,在苦涩之后,才慢慢泛起了酸甜的味道,与喝白酒时先是辛辣然后香醇的感觉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然后齐玄素也学着张月鹿将杯底一照。
“好,再来一杯。”张月鹿继续执壶倒酒。
不多时后,水晶瓶已经空空如也,齐玄素有些昏沉,醉眼朦胧中望向张月鹿,只见得她双眼明亮,霞飞双颊,明艳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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