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二十六,午时。
十月二十日,叛军主力抵达三河戍,兵力四万一千余众;二十一日,信安县民团到,婺州六县民团会师,共一万七千余人。二十二日至今,武康和陈硕真扳手腕,官军和叛军血战五场。
兰溪县、三河戍、兰阴山脚,成为血肉磨坊,仅四天功夫,至少一万七千人丧命,尸积如山,血流成河。除去重伤员,官军可用战兵,只剩一万一不到,战死士兵五千多。据卧底内线秘报,叛军战兵剩余三万,战损比达到1:2。
战果很喜人,战局很忧心,一万对三万,压力山大。上午结束鏖战,武康和女皇协议,下午暂时休战,各自给部下收尸。把场地清理亮堂,再睡一觉养精蓄锐,明天接着打。
三河戍阵地后方,婺州六县一城,所有的衙役、官婢、教坊女人,临时充入运尸辅兵,送阵亡将士遗体回家。武康这种政策,被全体将士点赞。死后有人收尸,免去后顾之忧,杀敌更悍不畏死。
快速视察军营,召开军事会议,诸参军和指挥使,请求继续征兵。武康犹豫不定,现在平均一户一丁,继续征会出问题。最后商议决定,等战兵不足八千,再从六县征兵五千。
最让大家忧心的,是叛军五百的铠甲士,其中明光铠甲一百五,剩余则是光要甲、细鳞甲。他们前身睦州折冲府,按大唐军制,着甲六成,一千府兵六百披甲。无甲兵对披甲兵,不可同日而语,要被吊起来打。
叛军南下婺州,最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婺州折冲府上番。军事会议上,众小弟建议,退出三河戍。退守婺州城,靠坚固城池,抵御叛军兵锋。这等于抛弃兰溪,不到万不得已,武康不想这么做。
于是力排众议,决定咬牙坚持,熬到扬州援军到达。南北夹击时,叛军覆灭日。据探子汇报,扬州刺史房仁裕,十月十一接圣旨,十六整军南下,共两万五千人:两支扬州折冲上府,每府一千二;婺州折冲上府,一千五百人;民兵团练两万余。
扬州城距离婺州,四百多公里,已经过去十天。如日行三十公里,顶多再有五天,就会到达三河戍。那么问题来了,该怎么熬五天?五百甲士怎么应付?
思来想去,最大问题,还是五百甲士。特别那二百铁甲兵,就像人形坦克,让我军吃了大亏。如能吃掉他们,肩头压力顿减,坚持援军到来,应该不成问题。那么问题又来了,如何吃掉?
军事会议结束,武康独留中军帐,愁的唉声叹气。这时,听到熟悉脚步,置若罔闻;闻到芳香佳肴,无动于衷;感受轻柔按摩,甘之若饴。疲劳得到缓解,有媳妇儿就是好!
老生常谈般安慰:“二郎别烦恼,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剿灭叛军的。瞧你都瘦一圈了,赶紧吃饭...看我带了什么?”
闻到高粱酒味,瞬间瞪大双眼,放下帐门苦笑道:“小晴别坑我,军营不许饮酒。前天信安县团指挥使,偷喝医用酒精,被打四十军棍。总指挥官犯军规,倘若传出去,让我如何...”
说到这突然愣住,脑海豁然开朗,可怕念头涌上。
崔小晴不乐意,撇撇嘴反驳:“你可拉倒,军规是否规定,军营不能有女眷?狄仁杰专程请我过来,当你的贤内助,杜绝你再次冲锋...二郎,你怎么了?”
武康微微摇头,纠结片刻说:“媳妇儿曾说过,上阵夫妻兵,有件事要你帮忙。这个...有些难以启齿,会煞您老的威风,可以选择拒绝。”
定下基调,凑耳边耳语。小晴眉头微皱,渐渐舒展开,翻个白眼说:“确实煞威风,人家出身清河崔氏,名门望女一枚。不过为了夫君,奴家勉为其难。有个条件,明年三月长安行,带我一起去。”
这个嘛...武康有些纠结。明年三月,李总正式册封,媚姐荣登昭仪之位。昭仪是九嫔之首,地位仅次于四妃,相当了不起。装腔作势一番,勉强点头答应,媳妇儿马上投怀送抱...
等到末时两刻,中军大帐里,摆十圆木高桌。桌上珍馐佳肴:十盘烤羊肉,十只烧鸡,十个大号鸭梨,二十煮鸡蛋,十坛半斤装高粱酒。每桌十个人,皆是普通军士,都盯着美食流口水。
其中有个精瘦汉子,名叫赵力,三十多岁,是金华县民团,兰仪乡营的什长。面对梦中美食,流不出半滴口水,武公这样安排,肯定有危险任务。不过无所谓,武公给我吸脓疮,我就给他卖命。
大约一刻钟后,中军帐门打开,宴会主人来到。士兵纷纷起身见礼,武康示意众人就坐,呵呵笑道:“些许军务耽搁,诸位兄弟久等!哦对了,这位是我的发妻,崔刺史的爱女。”
椅子摩擦再响,兵卒再次起身,向别驾夫人行礼。崔小晴抱拳,夫唱妇随道:“兄弟们免礼!诸位都是精兵悍卒,都是我军精锐,夫君没诓我,都坐下。”
兵卒受宠若惊,有的面带激动,正襟危坐,毕恭毕敬。一般待客之道,女主人不会出现,只有通家之好,才会站夫君身后,静听夫君吩咐,共同招待客人。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赵力吃惊,武公带着娘子,走到自己身前。武娘子拿酒壶,武公拿自己酒杯,配合着斟酒。赵力回过神,赶紧起身抱拳,目不斜视等待。
酒杯放桌上,听武公招呼,才灵魂归壳。一躬到底。脸色潮红,心中澎湃。武娘子出身名门,高高在上的五姓女,连圣人都不伺候的崔家女,竟然给我斟酒...何德何能啊?
夫妻俩配合,为百名士兵斟酒,回自己小桌。武康端酒杯,待众人起身,呵呵笑道:“今天宴请诸位,确有任务交代。诸位都是精英,只有你们能胜任。不过不急,先吃再说,这杯酒敬大家。”
“谢武公”,众人齐声,满饮此酒。开吃时都拘谨,大姑娘似的,崔小晴闪亮登场,微笑着寒暄:“诸兄弟不要拘礼,夫君也是军中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方显军营本色。”
武康妇唱夫随,也在旁边帮腔,众人渐渐放开,开始大吃二喝。赵力认为这顿饭,是这辈子最美味的,酒也是最好的,鸭梨也是最甜的。一时忘记扭捏,不顾形象胡吃海喝,差点把舌头咬掉。
夫妻俩也不闲着,小晴吩咐上菜,武康陪着闲聊。氛围异常活跃,众人畅所欲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武康笑道:“诸位知道花满楼,咱们婺州第一楼。现在吃的食物,就是花满楼招牌菜,酒也是招牌酒。”
大帐瞬间安静,兵卒全员懵逼,都知道婺州城、花满楼。最豪华最贵的酒楼,只招待朝廷官员,普通人有钱也进不去。据说最好菜,能换普通家庭一年口粮。
赵力舌头发颤,听指挥使说过,花满楼的招牌高粱酒,好像叫...红高粱,一斤卖五百多文。俺刚喝了半斤,二百五十文,俺家小半年口粮呀!想到这,舌头打结儿,脸色涨红。
武康笑道:“诸位别紧张,花满楼是我的,你们是我兄弟,当然能享用。都别放心上,都...这样,我讲个故事,给诸位压压惊。在很久很久以前,蜀国丞相诸葛亮,火烧孟获藤甲兵。”
环视四周,继续讲:“野史记载,诸葛亮南征孟获,遇刀枪不入藤甲兵。藤甲都知道,把藤条泡在水中,晒几天再泡油里。最后用桐油编制,穿在身上轻便,坚硬无比,刀枪不入。然此种藤甲,军中很少见,知道为什么吗?”
众人摇头,武康继续:“首先制作麻烦,一套藤甲制下来,需两年时间。其次藤甲油中泡,所以非常怕火,一旦起火,披甲人必死。因此诸葛亮,用火烧光藤甲兵。其实我觉的,盔甲都怕火,诸位以为呢?”
众士兵赞同,赵力也深以为然,哪怕明光铠,也依附绢布编制,自然怕火。正走神间,听大佬问话,赶紧回答:“回禀武公,我有一兄一弟,有两个儿子。种田百亩,除了小家里的花销,能攒二百文钱。”
武康嗯了声,呵呵笑道:“既然有兄弟、有儿子,便符合任务执行条件,先说任务奖励。等任务完成,得铜十贯;两位小郎君,在成亲之前,每年得钱五百。”
赵力目瞪口呆,如果省吃俭用,十贯够吃三十年。大儿子十四,如果十八成亲,可得钱两贯;小儿子才八岁,得钱五贯。十七贯铜钱,到死我也攒不够,这是真的吗?
脑袋嗡嗡响,脚下趔趄,差点跌倒,眼前一片空白。直到有东西塞手里,才渐渐回过神。看着手中纸,密密麻麻的字,还有两个印章。尴尬的抬起头,我不认识字啊。
武康拍他肩膀,微笑道:“这是契约,有我的私人印,以及红高粱酒坊印。你或者你的家人,可以凭此契约,到酒庄领钱十贯,以及每年俸钱。如果你接任务,它就是你的。”
“属下接”,赵力毫不犹豫。完成这次任务,全家吃喝不愁,不接才是傻子...或者说完成任务,喜娘和娃子吃喝不愁,我在阴间吃喝不愁,这都不是事儿。
武康拿走契约,瞅瞅他的不舍,瞅瞅其他人的艳羡,和煦笑道:“听我把话说完。任务异常凶险,执行者九死一生,或者说...十死无生。考虑清楚,确定要干,先签军令状。”
手指门外,继续道:“签好军令状,拿契约离开。跟随保安,找司法参军狄仁杰,他会安排好一切。”
赵力毅然决然,话语铿锵:“两个兄弟,代我尽孝;两个孩子,延续香火。武公待我恩重如山,为我吸疮疗伤,没奖励属下也接。”
武康很欣慰,递契约给他,收拾小片桌面。小晴放上生死状,打开印泥盒。赵力拇指蘸印泥,毫不犹豫盖手印。收起契约书,躬身行礼,大步流星离开。
俗话说的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巨额金钱有何,人人都能铤而走险,哪怕付出生命。轻叹息一声,夫妻继续忙碌,逐个宣读契约。这些精挑细选的士兵,都不是家中独子,有的没成亲,成亲的都有儿子。
每人赏钱十贯,按儿子数量补助,送出份份契约,收回份份生死状。整整一百人,没有一个退出,武康很惊讶,金钱的魅力,有这么大?要钱不要命吗?
忙活两个时辰,送走最后的士兵,坐太师椅晃脑袋。崔小晴过来按摩,轻声说:“二郎我感觉,有很多办法,让他们乖乖就范。譬如权利逼迫,用家人生命要挟,没必要花钱啊。你个败家男人,扔出一千多贯,你七年的工资呀!”
小晴说的不错,确实有些多。按现在物价,养活小晴和俩小妾,如果粗茶淡饭,一年工资够用140年。怪不得大唐贪官少,一年工资够吃一辈子,没必要冒险贪污。
不过钱这东西,多多益善,武康呵呵道:“任务很危险,强逼和自愿,效果天差地别。我费这么大劲,扔出那么多钱,还让媳妇儿降尊纡贵,正是收买他们的心。”
轻叹口气,淡淡说道:“如果他们超常发挥,做掉全部铠甲兵,钱就没白花。媳妇儿你知道吗,没了铠甲兵,就能坚守待援。等扬州援军到来,剿灭这起叛乱,朝廷论功行赏,我可能升任婺州刺史。”
“不是可能,是绝对”,崔小晴很兴奋,也不按摩了,直接坐腿上说:“平叛首功,占城稻之功,伤口缝合之功,果园管理之功...功劳绝对够了。”
嘻嘻笑两声,继续科普:“朝廷论功行赏,耶耶肯定升职,刺史是地方官的尽头,只能去京城任职。空出的位置,肯定举荐夫君,按照惯例,朝廷会慎重考虑,有五成可能。媚姊加封昭仪,深得圣人宠爱,咱给她那么多钱,她会吹枕边风,又得五成可能。”
小晴眉开眼笑,化身女流氓,规划老公人生:“有功劳,有关系,升任刺史板上钉钉。婺州是中州,刺史正四品上。夫君再干几年,把婺州变成上州,把官职变为从三品。三品大员,就能穿紫袍啦!”
这娘们儿对紫袍,那是相当执着,说梦话都是紫袍。武康哭笑不得,出言打击她:“八字还没一撇嘞,别异想天开。朝廷是规定,三品及以上,穿紫色官袍。但朝廷还规定,各州的刺史,无论品级大小,一律穿排袍。”
请捏她鼻子,继续戏谑:“所以想要穿紫袍,必须去长安当官,老公想方设法巴结武昭仪,就是为了进京。诶媳妇儿,媚姐在信里撒泼,骂我没良心,骂我是头猪,骂我不理解她的苦心...啥意思啊?”
“你呀,确实该骂”,崔小晴调笑:“昭仪机关算尽,为你争取婺州别驾,确实大有道理。我给你分析,如果没别驾,你只是录事参军,品级正八品下。婺州刺史是正四品上,连升多少级来着...连升十六级,绝对不可能!”
武康彻底懵逼,还真是这个理儿,历史上能连升十六级的,一个都没有...倒是有一个,唐中宗李显的老丈人,韦皇后他爹韦玄贞。李九总裁死后,李显总裁上任,提拔老丈人为豫州刺史。就这样,老韦由从九品下的参军,华丽蜕变为从三品刺史,连升二十四级。
李显还不满意,又升老韦为宰相,正三品门下侍中。遭裴炎等大佬反对,李显大放厥词,说把江山给老韦都行,何况小小宰相?裴炎找媚姐打小报告,李显直接滚蛋,老韦流放钦州。
仅仅半月时间,从九品到宰相,再一撸到底,过山车似的,直接郁闷而死。武康觉的搞笑,笑容很快僵硬,媚姐给我争取婺州别驾,是以退为进。借助别驾的正五品下,升刺史的正四品上,也就连升五级,勉强说的过去。
那娘们儿太厉害了,玩不过她啊!小晴抚平爱郎眉头,安慰他受伤的心灵:“有些人,天生政治家,羡慕不来的。不过我感觉,昭仪重感情,只要咱们忠心耿耿,定飞黄腾达。”
武康坛口气,看来这辈子吗,得拜倒在昭仪的石榴裙下喽!正郁闷之际,听秀才喊报告。
崔小晴撇嘴,脱离爱郎怀抱,对着营房外,阴阳怪气儿道:“秀总管不错嘛,这才几天,就学会先报告、再进门啦?外面挺凉的,进来。”
帐门推开,秀才垂着脑袋,老鼠见猫似的:“见过老板娘,禀报老板,收集蜂蜜的弟兄回来了,数量管够。”
武康欣喜若狂,竖拇指点赞,有足够蜂蜜,平叛胜率加两成。
正想夸两句,阴阳怪气儿又来:“秀总管,整蜂蜜做啥?让你的老板,招蜂引蝶吗?又在某个院子,藏小少妇给你老板吗?”
这就尴尬了,武康老脸一红。秀才瑟瑟发抖,连说不敢,赶紧转移话题:“经过调查,终于发现江红朱,他躲在山里姘头家。已被咱们抓获,明天押到军营。”
睦州刺史找到了,平叛胜率再加两成,武康乐的跳脚,哈哈笑道:“弟兄们辛苦,秀才通知下去,凡事参与找蜂蜜、抓刺史的,赏钱十贯。另外,今晚执行蜂蜜计划,明天给陈寡妇一份儿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