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十五,黄昏时分。
押镖队伍被童文宝、七仙女追杀,被迫上山来到索道前,九娘成功逃到悬崖对面,二牛斩杀武康脚下贼人,唤醒走神的武康,推着让他过桥。武康不再犹豫,横刀归鞘踏上索道,高声喊:“二牛随我一起走!”
双手扶着光滑木藤,脚踩独藤小心翼翼,走出三米多远,感觉不对劲儿。停下脚步,没现木藤晃动,随即扭头看身后。战局如火如荼,二牛却直愣愣站桥头,武康焦急喝骂:“愣着干啥,等死啊?赶紧上桥啊!”
二牛纹丝不动,扭头看向身后,还有十来个保镖,围成扇面护住桥头,挥刀迎击打无数竹枪。在他们身前,躺着几十具尸体,有自己人有敌人。看着黑衣尸体上的血污,二牛缓缓回头,直视武康问道:“武帅是否真的,他们为什么拼死保护你?”
都火烧眉毛了,哪有心情考虑这,武康厉声呵斥:“你什么神经,想让弟兄们白死吗?马上给我上桥,这是命令...二牛你干什么,把刀给我放下,立刻上桥!我再说一遍,这是命令!”
姜二牛刀架脖子上,咧着嘴苦笑道:“武帅曾说,惩罚痞子容易,难的是不鄙视他们。你和他们称兄道弟,眼里没有看不起,让他们吃鸡,让他们堂堂正正挣钱养家,所以他们听你号令。”
一个黑衣保镖摔到桥头,身上插着几根竹枪,浑身剧烈抽搐。二牛重新直视武康,继续说:“文若家人都在武帅店里做工,您每年还给文家三贯钱,他们过的很好!弟兄们知道,如果自己死了,也会得到文家待遇,所以他们给你卖命...”
“咱不说这些”,武康打断他,和颜悦色道:“无论谁跟着我干,我都不会亏待。二牛你听我的,把刀放下,跟我一起离开。我向你保证,弟兄们的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姜二牛摇摇头,说道:“九娘子出事,我们全得陪葬;武帅出事,我们得不到文家待遇。武帅担心桥不稳,不与九娘子同行,二牛也担心桥不稳。二牛求你...赶紧走!”
一声哀嚎,又一个保镖惨死,姜二牛提高嗓门,情绪激动憋红了脸。武康不敢耽搁,转过头手扶木藤,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加快度。心中已然明白,如果自己不脱险,二牛不会上桥。
每走一步都会摇晃,比走钢丝都难,不断的深呼吸,不敢看下面,凭感觉机械迈动脚步。越走越远,渐渐能看清九娘的脸,她双手握拳放在胸前,脸色因紧张而潮红。
小丫头心理素质太强,真不敢想象她能过桥,武康心服口服...双脚踏上悬崖那刻,高悬的心终于放肚里,扑通扑通如打鼓。劫后余生的兴奋,脸色阵阵烧,大口喘着粗气。
轻拍怀里人的肩膀,抱着她转个圈,双手成喇叭状,面向悬崖放声呐喊:“已达对岸,二牛上桥...已达对岸,二牛上桥...”
一遍又一遍,复读机似的,夕阳余晖下,二牛终于上了索桥。然而不到两分钟,变故再次横生,保镖全军覆没。木藤剧烈晃动,十几追兵也上索道。
贼人丢掉竹枪,腰里挎着保镖的横刀,领队距离二牛仅仅丈许,并不断缩减距离。他们都是本地人,驾驭索道的能力,远远强于姜二牛。武康心里七上八下,提心吊胆暗自捏把冷汗,
怀里声音悠悠传来:“如果我是你,会砍断藤桥,毫不犹豫。保镖全死,贼人话没人信,真相永远掩盖...二郎,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是女子,不是君子。为了你,我可以牺牲任何人的命!”
这是被妹子撩了?武康有些懵,看着稚嫩、坚定的脸,几息后摇头苦笑:“这不过河拆桥吗?不要和我说刘邦,也不要说刘备,我没那么狠的心。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放弃二牛,毕竟跟我这么久。”
“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九娘离开怀抱,板着脸教训:“当初在婺州,就该杀了妖妇,都是你太心软,造成今日之祸。二郎,死二十多得力手下,相比死一陌生人质,孰轻孰重?”
武康略微怔神,直视高空索道,不接九娘话茬。也许她说的对,可我的行事准则,是对得起良心。静谧山谷传来呐喊,循声望去,二牛手舞足蹈,三根木藤来回摇摆。
他们到了桥中央,追兵不敢动弹,双方距离一米不到,二牛高声呐喊:“贼人比我走的快,我逃不掉了。我拖住他们,武帅砍断木藤,帮弟兄们报仇...”
武康瞳孔紧缩,脑袋嗡嗡作响,张嘴厉声呵斥,却说不出半句话。一旦砍断藤桥,包括二牛在内,他们都会坠崖,摔的粉身碎骨。亲手杀死兄弟,绝不可能!眉头拧成疙瘩,该怎么办?
狂笑再次响起,二牛用力晃动木藤,身子摇摇欲坠,豪迈呐喊再次传来:“武帅,我本想自己跳下去,可我是窝囊废,自杀的勇气都没有。武帅帮帮我,求你了!”
山涧响起绵长惨叫,一贼一刀坠落悬崖,他提刀背后砍二牛,一个不稳掉了下去。其他人不敢再轻举妄动,死死抓住摆动木藤,二牛笑声更放肆:“尔等田舍奴,继续砍乃翁,继续砍啊,一群没卵子的人渣...”
高空索道就像三线谱,桥上人就像音符,高矮不一不断跳动,演奏二牛的狂笑,贼人的污言碎语...生命演奏的乐章,是那么污秽不堪,又是那么珠圆玉润。
武康大脑一片空白,瞳孔里只有二牛放肆的笑脸。忽然感觉腰间异样,下意识伸手去抓,抓住横刀柄上柔若无骨的手。盯着花容失色的脸,下意识摇头,突变如山岳倒塌,他来不及适应。
九娘用力掰手指,带着哭腔哀求:“二郎放手啊,别优柔寡断,二牛做得对。一旦贼人上岸,他必死无疑,咱们?逃不掉。你把手拿开...拿开啊!”
当啷横刀出鞘,又重重摔在地上。这把刀是专门定制的,足有三十斤,一刀能把生猪砍两段。九娘咬牙切齿,双手握刀柄奋力拉,踉跄拉到桥边,使出吃奶的劲,根本举不起刀。一屁股蹲在地上,哇哇的哭,泪眼汪汪喊着“二郎”。
涣散瞳孔聚光,看向哭鼻子九娘,看向对岸童文宝、七仙女,看向密麻贼兵。目光落二牛身上,还在拼命晃木藤,扯着喉咙喊砍。武康嘴角扯出苦笑,两步来到桥头,提起刀抡圆胳膊,一条木藤应声而断。
又有贼人坠崖,身影越来越小。三弦变二胡,桥上人手抓上弦,脚踩下弦,摇摇欲坠。放肆的笑声,二牛呶呶叫:“他们的叫声太吓人了,吓的我更不敢跳,武帅受点煎熬,继续砍!”
武康微微一笑,扯着嗓门喊:“有一种套路,跳悬崖挂树枝,得绝世武功,走人生巅峰。小时候我有个梦想,也想成为绝世高手,于是爬上邙山,却没胆量跳。二牛帮我完成,段誉、杨过、张无忌都成功了,你也会成功。”
两道刀光闪过,数道绵延呼喊...叫声消失很久,武康慢慢睁开眼,三条木藤垂落山壁,一个人影都没有。这很正常,人握绳子的力量,干不过动力加度,卡在树上也不可能,所有人包括二牛,肯定无一活口。
对面没了贼人身影,应该下山了,很快会上这座山。天马上就黑,自己下山不可能,他们上山也不可能,今晚是安全的。武康打定主意,今晚在山上过夜。
横刀归鞘,来到九娘身前蹲下,背起她走向密林。天色渐渐黑暗,武康停下脚步,把九娘放下,在一棵大树下歇脚。九娘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乖巧依偎在他怀里。
半小时左右,满月升上天空,透过稀落树枝。武康四下打量,在一棵大树上现藤蔓,走过去用力拉扯,还挺结实。拔刀砍断几节,系一起结成长绳。再次挥舞横刀,把所有藤蔓砍断,绕着树干拽下来。
挑那些细的,缠绕鞋和手腕,增加摩擦力。做个深呼吸,慢慢马上树,站在结实枝杈上,目测八九米高。藤绳拴腰间,另一头拴上面树杈,拽出横刀蹲下,一手握刀柄一手捏刀背,磨刀似的削树干。
在主树干和树杈上,削出十多公分平面,取下腰间羊皮酒袋,洒上雄黄酒。解腰间藤绳丢下,向树下九娘喊:“把绳子绑腰上,我拉你上来,今晚树上过夜。”
用力拉她上树,让她后背倚树干,岔腿骑树枝。小心翼翼靠近,用藤绳捆她在树干上。九娘莫名其妙,轻声问道:“捆我做什么,为什么要在树上睡觉,为什么洒雄黄酒?”
武康沉默片刻,回答:“有许多毒虫猛兽,下面睡觉不安全。除了虎豹等猫科动物,诸如野猪、熊瞎子等,都不会爬树。在树上睡觉,自然要捆起来,防止掉下去。至于雄黄酒,用来驱赶毒蛇和蚊虫,蛇不用担心,都冬眠了。”
解开背后披风,盖在她身上,藤绳绕过头顶树杈,捆自己腰间,坐在她身前。九娘见他情绪低落,柔声安慰道:“二郎不要难过,那种情况,二牛选择是对的。他过来了,贼人也会过来,都难逃一死。”
武康沉默许久,强颜欢笑说:“不必为我担心,其实二牛没有死,他被树枝阻挡,捡回一条命,在悬崖底现...九阳神功,进入武侠世界。身怀绝世武功,打出一片天地,当上武林盟主,走向人生巅峰。”
九娘听的云里雾里,展颜一笑转移话题:“今天早上初到睦州,在那个村子里,遇到恶吏打杀生猪。你当时开导我,说这是大唐版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不是有典故啊,能和我说说吗?”
努力回忆片刻,武康开始科普:“宋朝有州官叫田登,登高望远的登。和睦州刺史一个德行,不允许百姓提‘灯’,甚至不许百姓点灯。谁要犯忌讳,轻则挨板子,重则判刑,罪名是‘侮辱地方长官’,连手下吏卒都不放过。”
“这太荒唐了”,九娘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道:“江狗官名里有‘朱’,就打杀百姓的猪。田狗官更霸道,连灯都不让点,朝廷都不管吗?”
“山高皇帝远,地方官就是土皇帝”,武康轻叹气,继续说:“到了上元节,按照惯例,放三天花灯庆祝,衙门贴告示,让百姓观灯。这可难坏写告示官员,既不能写‘灯’,也不能写谐音,还得让百姓明白意思...九娘,如果你是告示官员,会怎么做?”
九娘眨着小鹿眼,嘻嘻笑道:“是不是那个官员,把放灯写成了放火,放火三天庆祝上元?百姓误以为官府放火,纷纷收拾细软逃命...二郎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武康见她可爱模样,不禁露出笑容,点头夸赞:“九娘聪明,猜的丝毫不差。后人用这个典故,用这句话,讽刺行事霸道的赃官。不过你别转移话题,你若是告示官员,也会写放火三日吗?”
“当然不可能”,九娘见他笑了,精神头儿更足,想了片刻说:“如果换做我,会在告示上画盏灯,百姓既明白意思,狗官也挑不出毛病,两全其美耶!可惜没机会,女子不能当官...”
武康笑道:“这可不一定,也许几十年后,女子不仅能当官,还能当皇帝嘞。作画也是馊主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遇到这种上官,自认倒霉,别忘了有条罪名,叫莫须有。”
九娘秀眉微蹙,武康很快反应过来,给她讲莫须有典故。哪知一不可收拾,从莫须有讲到岳飞,讲到单田芳老师评书版《岳飞传》。皎洁月光笼罩,一个滔滔不绝,一个津津有味,意境温馨异常。
等她进入梦乡,轻轻并住绣花鞋,捆在树枝上。看着皎洁月光,渐渐卸去伪装,想到二牛的死,不由悲从心来。等回到婺州,如何向大牛交代?还有那些保镖的家人,又如何交代?
悲伤过后是仇恨,文若、二牛皆因陈硕真而死,此仇不共戴天。历史记载,明年十月,陈硕真造反,当月偷袭婺州。
必须做万全准备,先吃童文宝先头部队,砍下他脑袋祭奠二牛。然后利益最大化,在朝廷圣旨下达后,其他州围剿兵马到达前,剿灭这场叛乱,独吃这块蛋糕。把陈硕真脑袋砍下,祭奠文若亡魂。
平叛之功大过天,论功行赏,最少捞个录事参军事,这是一州二把手,仅次于刺史。仔细回忆历史,好像崔义玄平叛后,被朝廷认命御史大夫,回长安当京官了。如果这样,刺史之位空缺,是不是可以?
不由得打个冷战,自己吓自己一跳,扭头看熟睡九娘,可怕想法更加强烈。很快打定主意,等平安回到婺州,就托名义上的老师赵别驾,登门向老崔提亲。
如果老崔同意,想办法明年结婚,成为崔义玄女婿。按照朝廷惯例,刺史升为京官,新任刺史的提拔,朝廷会考虑原刺史意见。自己竭尽全力帮他平叛,又是他的女婿,他应该投桃报李。
如果老崔举荐,朝廷如果同意,是不是可以...很快露出苦笑,应该不可能,毕竟俺明年才十八。十八岁的刺史,十八岁的州最高长官,还不是皇室成员,朝堂肯定吵翻天。
自嘲摇头,一个个想法闪过脑海,渐渐睡了过去。第二天被冻醒,叫醒九娘,从树上下来。摘几个野果充饥,收拾完毕准备下山。一路小心翼翼,武康有种预感,不会这么轻易逃出升天。
这座山很大,下山路不好找,大概一个时辰,又回到原地。两人相视苦笑,竟然迷路了。武康再次爬上树,爬到更高点,搭眼四周眺望。在半山腰位置,浓密的丛林中,依稀看到炊烟升起。
大概确定方位,从树上下来,和九娘说:“那边有座村庄,应该是山里猎户,身上钱还多吗,到时雇佣猎户作向导,带咱们下山。”
九娘嘻嘻笑道:“还有五两银子,绝对够了。不过二郎,咱们已经迷路了,根本走不出这里,又怎么到村庄呢?”
武康拧眉沉思,片刻后摇头说:“我也没好办法,但必须得走。敌人是山民,早晚会找到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九娘别担心,我向你保证,会带你平安回婺州。”
“我没担心啊”,九娘俏皮一笑,说道:“在我心里,你和耶耶一样,都是无所不能的,我相信你!”
又被妹子撩了?武康撇撇嘴,心说这未来媳妇,不会有恋父情结?老崔虽然学识渊博,虽然为人正直,虽然政治手腕强大,也远远到不了“无所不能”地步?
嘿嘿干笑两声,解下腰间横刀,刀鞘牵着九娘,刀刃披荆斩棘。为防再次兜圈子,每隔不远,在灌木根部做记号。按照心中记忆,赶往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