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静悄悄的。
苏业拿出魔法书,开始回忆自己刚才讲述的过程,查缺补漏,并一一对照自己之前的所说、所行和所想,看看哪里有什么不够好的地方,一一记录。
克莉梅拉不断思考,偶尔在魔法书上写写画画。
足足过了两节课的时间,两个人才各自整理完自己的思绪。
苏业看了一眼克莉梅拉,道:“那么,这一课就讲到这里。天色晚了,你家人来接你吗?”
克莉梅拉目光一动,道:“我家人会派我常用的马车来接我,您放心。”
“那就好。”
克莉梅拉收起魔法书,恭恭敬敬向苏业鞠躬九十度,然后起身相望。
“谢谢老师,这是我人生中最特殊的一课,您的这一课,为我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克莉梅拉的目光中充满真诚。
“接下来,努力寻找你的第一性原理,然后努力去做。走,我送你出门。”苏业道。
“嗯!”
克莉梅拉轻快地应声,和苏业一起出门。
朱利斯发出爽朗的笑声,道:“克莉梅拉,我推荐的人不错?在一节课时间结束的时候你们两个还没有出来,我就知道,我为你找对了老师。”
“一切正如你所言。”克莉梅拉温和地笑道。
“既然你满意,那就太好了!走,我们一起送你到门口,你家的车夫应该等着急了。苏业,谢谢你!”朱利斯大声道。
苏业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朱利斯正要向前跟上苏业,发现苏业和克莉梅拉并排行走,并在低声聊天,想了想,放慢脚步,跟在两米外,静静聆听。
“老师,那四个要点,我总觉得也是某些领域非常精深的第一性原理。”克莉梅拉道。
“看来你的确经过了思考,没错,而且,适用于非常多的领域。”苏业道。
“您简直是一座宝藏。说实话,一开始我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我本以为,您会讲柏拉图学院的一些理念,或者是系统地为我讲解柏拉图学院的魔法体系,但是,没想到您却直指人生的根本,直指人生的终极。您给出了方向,给出了道路,我接下来,只要慢慢走就好了。虽然这个过程并不轻松,但总胜过未来悔恨时的痛苦。”克莉梅拉道。
“你能看到这一点,非常好。你的知识储备,已经达到极限,接下来,你应该进行简单的知识管理。”苏业道。
“知识管理?”克莉梅拉抬起头,宛如贪财的巨龙发现惊世宝藏一样,双目在黑夜中比魔法灯更明亮。
“对。精深的知识管理,需要各自不同的系统,我无法代替你给出选择。但是,基本的知识管理,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在不看书的情况下,对着空白纸,把自己已知的知识进行分类,如同之前的还原论一样,一点一点向下拆解,形成塔形结构,查缺补漏。这个过程一开始会让人兴奋,因为这是在探索自己的大脑。再之后,充满疲惫,因为这等于从我们的大脑中挖掘知识……”
苏业低头看了一眼克莉梅拉,微笑道:“最后,会感到痛苦。”
“为什么会痛苦?”
“因为发现自己无比无知,那种感觉非常痛苦。”苏业道。
克莉梅拉将双臂背在身后,迈着轻快的步伐,昂头道:“我不会感到痛苦,我会快乐,因为越无知,越意味着我有新的东西需要学。”
“很好,说明你已经正确‘定义’了学习与知识,而我,还在对抗本能,正在慢慢把痛苦转化为快乐,直到在我的心中,学习与读书,不再有快乐或痛苦,而是被更高层的定义所统摄。所以,对现阶段的我来说,所谓成熟,就是从学习和努力中感受到快乐。”苏业道。
“那……我想想我现阶段的成熟是什么……应该是,找到第一性原理,并一直用第一性原理指导我的一切。”
“希望我们更加成熟,而不会被世俗定义。”苏业道。
克莉梅拉小小的身子轻轻一震,抬头望向苏业,笑容灿烂。
“这就是我喜欢《扎克雷》的原因,果然,我就知道写出《扎克雷》的人,一定与众不同。”
“也不知道谁说一开始没抱希望。”苏业打趣道。
“我毕竟失望了太多次,那么想也是正常。对了,苏业老师,您明天讲什么,需要我预习一下吗?”克莉梅拉问。
“我还是不建议你预习。”苏业道。
“为什么?”
“你如果预习了,我还讲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唇齿灿烂。
朱利斯面带微笑,看着两个人,仿佛回到了自己最朝气蓬勃的时代。
走出角斗场,克莉梅拉突然狡黠一笑,道:“那就是我的马车。”
苏业看到那辆马车,愣了一下。
朱利斯觉察到苏业神色的变化,仔细看去,面露疑惑之色,然后看向身后的侍卫。
两个侍卫都轻轻摇头。
“怪不得我之前觉得你话里有话,原来,我们竟然早就相遇。”苏业望着那辆马车,感慨万千。
那天火烧灰河镇后,在回雅典的路上曾经遇到劳文斯的手下拦截一辆马车,正是眼前的这辆。
马车的车夫,也还是那个车夫。
“小姐,您迟到了。”相貌平平的老车夫淡然看着克莉梅拉。
不像是车夫看着自己雇主,更像是老父亲提醒女儿。
“让您久等了,非常抱歉。”克莉梅拉微微低头,但脸上笑容依旧。
老车夫露出无奈之色,随后看向苏业,微笑道:“感谢您上次的义举。”
“举手之劳,更何况,你们并不需要帮助。”苏业的目光落在老车夫的手上。
虎口之处,老茧坚厚。
克莉梅拉双手交叠置放于身前,乖巧地向苏业弯腰施礼,声音清脆。
“我要回家了,老师,我们明天见。”
“再见。”苏业微笑道。
马车缓缓驶离角斗场。
马车上的少女,双目晶莹。
“我曾亲眼见过灰河镇的火焰,而今,看到人生的火焰。我一定要去柏拉图学院学习,一定要成为柏拉图!”
少女轻轻握紧小拳头,双目之中,新火燃烧。
角斗场的侧门口,朱利斯微笑道:“怎么样,她好像没有难倒你。”
“在交流的过程中,谁也难不倒谁。”苏业道。
“好。那么,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晚上都要去跟其他白银战士交流。就按照之前约定好的,一个角斗场一个角斗场打过去,你不能用地傲天和王大锤,要自己施法战斗。”朱利斯道。
“没问题。”苏业道。
“而且从明天白天开始,你的角斗场次会增加。对了,你对无限挑战角斗有什么看法?”朱利斯的目光中闪动着别样的异彩。
“你说一下具体的赛制。”苏业道。
“一整天的时间,从早到晚,全部接受同桩位或同位阶的挑战,连续不断,无休无止,直到深夜。”朱利斯道。
苏业想了想,道:“这是最受欢迎的角斗赛之一?”
“是,因为很少很少。法师从来没有进行过,因为法师的魔法量有限,连亚里士多德都没有尝试。战士也很少,原因很简单,战士的体力是有限的。”朱利斯。
“那科莫德斯呢?”苏业问。
“科莫德斯在几年前曾经发起过一场无限角斗,但仅仅坚持了十个小时,不得不中止。你大概会觉得科莫德斯不够强大,但实际上,历史上坚持超过八个小时的,寥寥无几。只有半神血脉做到过,之所以能做到,是因为他们拥有耐力相关的天赋。你知道科莫德斯在那天之后休息了多久吗?”
“十天?”
“无限角斗之后,科莫德斯一个月没有参战,而且每隔几天都要去神殿接受一次治疗。他说,幸亏及早结束战斗,如果再坚持一个小时,身体会出现无法治愈的损伤。”朱利斯道。
“不过,他也有巨大的收获。”
“对,他也承认,那次的无限挑战,让他突破了自我,掌握了强大的力量。他甚至认为,自己只要放弃角斗士的身份,可以在十年内晋升圣域。不过,我劝说他熄灭那个想法。圣域战士不仅要时刻等待城邦的征召,可能丧命,就收入来说,也不会比他现在多。如果他能晋升到传奇,另当别论。不过,我不认为传奇那么轻松。”朱利斯道。
“万物万灵只有不断进步,才能避免灭亡。人类如此,个人亦如此。”苏业道。
朱利斯耸耸肩,道:“我明白你们这些人的英雄心态,所以我很喜欢你们,也希望你们当英雄,但是,我只想轻轻松松度过一生,反正天塌下来由你们顶着。”
“你真的轻松吗?”苏业微微一笑,转身往回走。
朱利斯愣在原地,沉默不语。
他问身后的侍卫:“你们觉得,你们轻松还是我轻松?”
“当然是我们轻松。”一个侍卫理所当然道。
“苏业,你觉得呢?”朱利斯大声向昏暗的走廊叫喊。
那个正在向前的身影没有停下。
“每个人,痛苦等同,困难等同。”
朱利斯听着苏业的话,疑惑不解。
看着苏业的身影消失,朱利斯突然道:“你们两个最困难最痛苦的是什么事?”
“没钱!”两个侍卫相视一眼,齐齐笑起来。
朱利斯点点头,道:“这不是我认为最困难的事,我认为最困难的,是保护我的产业不被那帮该死的贵族吞掉。那么,你们认为,苏业认为最困难的事是什么?”
两个侍卫摇摇头。